文/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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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高照,又是景明好天气!独倚窗前,看春上柳梢头,青翠鹅黄之色,挑逗着我的眼睛,撩拨了我的心绪,也催促我公园探春的脚步。公园里,桃杏吐蕊,杨柳含烟,蝶舞蜂忙,一派生机勃勃春意闹的怡人景色。
行走在幽静的步道,耳听有声小说《复活》,欣赏目之所及的春光,惬意溢于言表,幸福荡漾脸庞。驻足一树争艳斗香的桃花前,正陶醉于浓烈的香气之时,忽然传来一声声嘹亮的呼唤:“屁点儿,快跟妈妈走!”
屁点儿,屁点儿,我喃喃自语,多么久远而熟悉的名字。看着被称为“屁点儿”的棕色小泰迪一颠一颠跑向妈妈的身影,我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我可敬可爱的小屁点儿,已经长眠于地下三年之久,也如我亲爱的父亲一样泥销硬骨,魂归九天了。
屁点儿,也叫屁颠儿,是我农村老家养的一条土狗,因体型小巧可爱,喜欢跟在人的后面颠儿颠儿跑得名。屁颠儿通身黑亮,长长的毛耷拉在身体两侧,明光铮亮,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披了一块儿黑锦缎。双耳毛茸茸的,直垂下来,柔软光滑。黑眼睛炯炯有神,寒光咄咄逼人,生人总会被它的眼神震慑!嘴不大,两排并不锋利的稀疏的小牙,只有左上唇的一颗牙尖尖的,能呈现狗的威严。可别小瞧了它,其实,它真是一条烈犬,那满嘴尖锐的牙齿是被人打掉的。侄子说,因为它太凶,下口咬了一帮年轻人中的一个,于是被一帮小青年群殴,结果只剩下一颗犬牙。
屁颠儿是一条流浪狗,关于它的来历,还有着传奇色彩呢!
屁颠儿原是一群流浪狗的头儿,定居于城郊的一处大公园里,统领着五六个不同品种、不同颜色的小狗,组成一个团结和谐的小家庭,早晚出没于旁边的菜市场,捡食人们弃掉的残羹剩饭、烂菜破叶,白天集体趴卧在公园边角的草坪上,与人和睦相处,互不干扰,相安无事。
有一天,菜场门口的小饭店里来了几个二十多岁愣头青小伙子,酒后撒酒疯,正遇屁颠儿的狗队觅食,也许是边嗅边食的小脏狗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也许是其中的一只小狗不小心蹭脏了他们的裤脚鞋面,只见一个小伙子抬起脚,狠命向一只小狗踢去,小狗尖叫一声飞出很远,这时“族长”屁颠儿如剑一般射向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咬伤了小伙子的小腿,并死死叼住裤腿不放。人狗激烈交锋,引来许多路人围观。醉酒的小伙们大半酒醒,并齐心协力把屁颠儿按倒在地,从饭店里借来了老虎钳子,拔掉了它最锋利的前门牙,又踹了几脚。在路人的劝说下,在大家的指责声中,那伙人才放走了小屁颠儿。侄子做工路过,被屁颠儿一往无前英勇担当的行为感动,把满嘴鲜血身受重伤的它带回了家,疗好伤后送回了农村老家,也把看家护院的重担寄予了它。于是,屁颠儿就在我家安家落户了。
惧于它的野性与“恶行”,父亲用一道绳索把它拴在羊圈旁边的一个废弃的猪棚里,不知是初来乍到,环境陌生,还是想好好表现,重新做狗,开启家养狗的新生活,它中规中矩,温和驯良,与鸡羊友善相处,文明游戏。观察许久后,父亲说,这是一条多么温顺的小狗呀,还它自由吧。于是,小屁颠儿重获新生,过起了衣食无忧的农家乐生活。
好景不长,本性难移的屁颠儿野性爆发:父亲在一次喂食时试探着与它亲近,想摸摸狗头上柔滑的毛,手还没碰着毛,就被屁颠儿用仅剩的一颗犬牙划了一道深深的印痕,父亲说他的命不值钱,也没有去打针;另一次,老侄子领它上街玩耍,一个小朋友手里拿着小吃逗它玩,三番五次捉弄它,屁颠儿一气之下咬伤了小孩,二哥赶紧向人家赔礼道歉,许诺好好教训小狗,又赔付了狂犬疫苗的钱。这之后,父亲又用一根长长的铁链把屁颠儿拴在了大门口。
一段时间后,精心照料屁颠儿的父亲慢慢与它相熟相亲了,小狗能温柔地与他接近、交流,还学会了一些基本的本领,如听命令趴、坐、跑等,能耐心等待饭食,看家护院的责任感越来越强烈,也能很精准地完成使命:驱逐一只贸然进院的野狗,吠走一头迷失的肥猪,赶跑几匹闯进院门的马。小屁颠儿尽心履职,勤勉工作,立下了不少功劳。
父亲看着小屁颠儿可怜巴巴的眼睛,以及恪尽职守的优良行为,又一次给了它自由。屁颠儿从此成为了父亲的尾巴及守护神,出现了许多温馨且令人艳羡的画面:父亲在炕上吃饭,屁颠儿就会蹲在他面前的地上,巴巴地看着父亲咀嚼吞咽,脑袋随父亲的一举一动而上下左右移动;父亲圪蹴在地上吃饭,屁颠儿必定会蹲坐在父亲身旁,扬起专注的黑脸,黑宝石似的眼睛注视着父亲的每一个细节,甩着它粗粗的黑尾,挪动着它的黑锦缎身体,越挪越近,直至紧挨父亲,嗅嗅碗里的饭菜,伸出粉舌头舔舔父亲端碗的手,此时,父亲必定慈爱地摸摸屁颠儿的脑门,从他的碗里挑几块肉放在地下,屁颠儿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父亲拿工具下地干活,屁颠儿紧随其后;父亲蹲在屋檐下休息,屁颠儿紧挨着俯卧在地,张大嘴,吐着粉红色舌头纳凉。
多少次我回到村里老家,总会看到一人一狗一坐一卧于邻居墙脚阴凉处,父亲眯着眼,嘴里不知轻声念叨着什么,不停用手轻抚着狗,狗舒适地接受按摩,也眯着眼,似乎一个沉浸在离奇故事中的小学生,一人一狗相依相伴,和谐安暖。看到这一幕,我欣慰地笑了,毕竟,我们几个子女都早已成家立业,平时各忙各的,少了许多陪伴父亲说话的时间。
慢慢接触多了,我也与小屁颠儿亲近了起来,情谊越来越深。我常常惦记着它,每次回老家,一定会给它带好吃的,如香肠、肉罐头、炖肉等。屁颠儿能辨析我车子的声音,它会早早蹲在大门口迎接我,激动而热烈地叫着;停车后,它会围着车边叫边转好几个圈子;我下车后,迅速而用劲扑向我,两个前爪乱抓乱挠,探着头在我的身上到处舔到处嗅,这样久别重逢的亲热得好一阵儿。在老家的日子里,屁颠儿也承担着保护我的重任,荒野地挖苦菜,屁颠儿跟着,我低头挖,它在周围撒欢玩儿,只要我一声喊,它就立刻像一颗射门的足球一样冲向我;早晚上旱厕,屁颠儿护着,我不出它绝不会走;清凉的夏夜,我出门听蛙声阵阵看满天星斗浮想联翩,屁颠儿寸步不离伴着我。
屁颠儿不仅温良仗义,忠实尽职,还通人言,善解人意,懂得感恩。父亲病重期间,不能给它及时修剪毛发,不能按时给它送饭饮水,不能带它散步玩耍,它也不闹不愠,进进出出父亲的房间,总是轻手轻脚,还不时探头看看病榻之上的父亲,伸出前爪巴在炕沿与父亲亲昵,用舌头亲切地舔舔,用头亲热地蹭蹭,用爪子轻轻碰碰。小屁颠儿的存在,忠心耿耿的陪伴,为父亲的晚年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万物皆有灵性,屁颠儿更是佼佼者,最让我怀念及敬佩这一小生灵的是它在父亲病故后所表现出来的行为。
起先的一两天,眼里看不到父亲的小屁颠儿焦躁不安:出入于每间房屋,进门转一圈,到处张望一会儿便急急走了;在院子里地毯式搜索,边走边嗅,还低声吠着;在我家附近的各条街道跑来跑去,疯了似的进出院门。最可怜的是不吃不喝,连最爱吃的肉也熟视无睹。当终于在人们的行为中得知父亲已入棺椁后,再没疯跑,白天在棺椁旁安静地转圈;晚上,安静地卧于棺椁下,或守护在院门口,那么安静,悄无声息,它是在用静默表示着自己深深的哀思,它是在用心守候着亲爱的老主人留存于世间的最后几天。它继续紧闭嘴巴,拒绝进食,眼神无光,腰身塌陷,毛发杂乱。哥嫂们给它端去饭盆,它用无神的眼睛看看,吐吐舌头,动动前腿,又趴伏在地上。
没有办法的嫂子跟我说,屁颠儿平时跟你好,你赶紧看看吧。我走过去,坐在它的旁边忍着眼泪告诉它父亲永远走了,他会幸福地在天堂生活,我们不用牵挂的。我抚摸着它的额头,梳理着它又脏又乱的毛,跟它长久地对视着,眼神交流着。在我的安抚与照料下,屁颠儿渐渐开始喝一点儿汤,吃一点儿蘸荤汤的馒头。父亲出殡的那天,我们都无暇顾及它,有那么多陌生人来院子里,可却没有听到它发出一声吠叫。后来听村里人说,屁颠儿常常独自去村东头父亲的坟墓上,趴伏一段时间,又孤独地回到家里。
经过半年的调整休养,屁颠儿又恢复了它的神威,尽忠职守,一丝不苟。只要生人踏足我家院门半步,就会大吠不止,直到我们制止。鸡、羊、猪、牛等动物,不管大小,只要胆敢偷偷溜进门,屁颠儿直冲上前,一阵狂吠,直至赶出、赶远才肯罢休。
屁颠儿在我家生活了十几年,由野性十足到驯良乖巧,可谓舒服安然。一年夏天,平日精力旺盛的屁颠儿突然就萎靡不振,懒洋洋钻在它的窝里,任凭谁叫也不出来,什么好饭也不吃,见人只抬抬眼皮,摇摇无力的尾巴,继续打盹睡觉。正好我回到了老家,二嫂说,看看你的屁颠儿吧,又不吃不喝了。我赶紧跑去,屁颠儿见了我,从窝里直冲出来,汪汪叫着扑到我身上,又是舔、又是嗅,用它的两条小短腿紧紧抱着我的腿,怎么也不放松,我安抚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我给它端去了猪肉烩菜,它吃了小半碗,还喝了水,我摸摸它的脑门,直埋怨二嫂真是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可是等我回城后的第三天,二嫂打来电话说屁颠儿永远走了,二哥把它葬在了父亲的墓旁。当时我非常伤心,泪流不止,心里叨念着:我再也见不到可亲可敬的小屁颠儿了。
屁颠儿属于寿终正寝,器官衰竭而死。自然规律,万物使然。我常想:小屁颠儿是寻它的老主人去了,一定是天国里的父亲经受不住寂寞,或更需要它看守门户,带走小屁颠儿了。在我的眼前常常出现这样的场景:闲云悠然,仙气飘拂,绿树成荫,鸟语声声,繁花满径,芳香阵阵,一人一狗,一坐一卧,无灾无难,无病无痛,彼此陪伴,相互依存,随心生活,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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