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寂静的山林
王东健
那是一个遥远的秋日正午,说起遥远是现在的概念,当时没想到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那时天总是很蓝,日子过得很慢。夏天坐在院子里能看见繁星满天,能找见像勺子一样形状的北斗七星。麻雀也很多,冬天大雪纷飞时我也支起罗筐捕雀,可惜雀类太狡猾,一次也没有成功。院子里偶尔落下几只喜鹊,大人们都说那是家里要来客人了,可是我一点也不信。
铜川市耀州区美景
我开始在黄陵县第二小学上学,一个周末。沮水之上的桥山山脉,天朗气清,金风送爽,燥热的夏天刚刚离去。微风轻轻吹过脸颊,像无形的手拂过,很是惬意。阳光洒满山林,穿过枝干,在大地留下斑驳的影子。我和小伙伴千卫军在山间崎岖不平的小道上匆匆行走,无暇顾及路边盛开的小野菊,翩翩起舞的带有长长飘带的蝴蝶。空气中弥漫的芬芳。信心满满地匆匆走着,要去哪里?干什么呢?这是我童年时代蓄谋已久的一次非凡行动,是一次发现之旅,受此影响,以后的几十年,我依然喜欢看央视的探索发现栏目。喜欢登山和远足。
当年的我时刻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总那么冲动,对大自然充满好奇,对寂静的山林充满向往,认为那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次行动源于寻找一种在今天看起来司空见惯的假山石,在各种奇石被发现并被明码标价的今天。天上划过流星雨,就有人潮接踵而至,哪里发现了化石就有人盗挖不已。那石头平凡得不值一提。当时我想:那神秘的石头到底隐藏在哪里呢?以我有限的知识只能在山里。我对事物的了解来自书本,有限的科普读物。
这个山在何方?于我而言不在我一直住着的耀县。县城东面药王山下,有“一五”期间民主德国援建的号称亚洲最大的水泥厂。矗立着四个巨大的烟囱,冒着白色的烟,生产着驰名全国的秦岭水泥,为走上工业化发展之路的祖国奠基。装满矿石的吊斗通过钢缆在半空中昼夜穿梭。年复一年开采石灰石形成一个巨大的天坑。它出产的优质石灰石,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磬玉石,古代中国用它制成打击乐器石磬和刻成石碑,传播着古代绵长悠远的文明。白乐天有诗云:华原磬与淇滨磬,清浊两声谁得识。
更远的耀县北部山区当时没有去过,后来知道耀县北部有子午岭,也叫大桥山,和黄陵的桥山是同门兄弟。看到裸露的山体有的地方像是桥山一样,一层层豆绿色的沉积岩。照金香山和甘肃麦积山很像,石质都为紫褐色的砂砾岩,类似现代混凝土的结构。是典型的丹霞地貌。那吸水石多孔很脆,土黄色地和这石灰石及砂岩明显材质不一样,像是类似黄土经过某种复杂变化形成的。第一次见到那个假山石在黄陵。所以我认为桥山肯定是它的藏身之所。关于桥山,司马迁的《史记·五帝本纪》说∶黄帝崩,葬桥山。短短六个字足以成为信史。山上有汉武仙台,从汉武大帝起,历代祭祀不断,成为亿万炎黄子孙寻根问祖的圣地。
那寂静的山林留下我的脚印,源于父亲在黄陵工作。父亲青年时遇到国画家作画,惊讶于其笔下绚烂的颜色,钢丝般的线条。事后他说当时的感觉像真的一样,那种无言之美在那一刻震撼了他,立志走上了丹青之路。先后拜长安画派叶访樵、蔡鹤汀和何海霞为师,学习国画技法。那时知识分子和画家不走运,后来成为陕西版画家修军也下放到耀县,曾担任县文化馆馆长。再后来落实政策担任美协西安分会副主席一职。80年代末父亲办画展时修老题写的字父亲一直珍藏着。父亲两次考上西安美术学院都因家庭原因政审不过没有上成。后来黄陵剧团招美工,(多年后父亲说那里工资高),便去了陕北黄陵。由于这个原因我在黄陵上过一年小学。
县城不通火车,从耀县东站坐火车到铜川火车站,转长途班车过宜君县才能到黄陵县。那距离悠远漫长。路上颠簸不已,速度很慢。沿途很是荒凉,树木稀疏,乌鸦在树上怪叫,天空盘旋着老鹰。对于黄陵这个名字,记忆中就是大人们常说的北山。山有木兮木有枝,父亲有时从那里带来很沉的木头,叫人帮忙卸车,散发着好闻的松香味,偶尔有松脂渗出。我想这巨大的木头来自原始森林吧。想到树木参天,飞禽走兽。后来知晓那片山林是汉代以来历朝历代植树造林的结果。
如今有人说起黄陵,我脱口而出:黄陵是我的第二故乡。童年的秘密隐藏于心,黄陵情结,难于割舍。那片寂静的山林留着我的足迹。当时不会想山里有没有住着神仙?因为我从小爱看科普读物,是个唯物主义者。老有一种探宝的冲动和发现的乐趣。记得我把在沮河里抓的最大的螃蟹钳子埋在桥山柏树下的根洞里,来年再去发掘它,那张牙舞爪的螃蟹的兵器,被我珍藏在洞中,这说明我一直需要勇气吗?不知心理学家如何解释。
话说回来,事情是由剧团的张积成叔叔引起的,他是渭南人,木工,中等个子,会武术。很是精神干练。我记得他房子里的布置很有意思,朦胧中有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很让我羡慕。父亲让他带我长跑练基本功,目的地是桥山中间一块大的平地。再教我打太极拳。可是我跑了几天便放弃了,真的好遗憾。他和我家都住在剧团家属楼的顶楼。住的房子墙上挂有一幅国画水仙图,水仙花清雅素净,遗世独立,装裱着浅褐色木纹框子,用美丽花纹的绫子镶着边,装着亮晶晶的玻璃。框子的角竟然还是圆角的,真是挑战我的见识。
顺便说一声,那是物质极为短缺的年代,连刷涂料都是奢侈品。我后来上的南街小学窗上没有玻璃,蒙着塑料薄膜。
后来知道那幅水仙图是西安美院叶访樵老师的真迹。真是时代潮流的先行者,更惊奇的是房子里还有假山盆景,假山上布满小孔,冒出许许多多嫩绿的草芽。其间有亭台小桥流水,简直就是大自然众多高山的“微缩版”。太漂亮了!我不想开口问哪里来的。
我的童年是孤单的,读书深刻地影响了我。父亲的部队朋友当时送我一张苏式坦克的挂图我如获至宝。我不爱说话,凡事喜欢猜想。我渴望找到那种假山石。我想肯定在桥山上某个秘境,便约定我的同学千卫军一同进山“寻宝”。事后我想这应该是富足讲究的生活才有的事情,我们家即使到现在院子里也没有假山之类,真是太不讲究了。
几十年城乡巨变,我所在的耀州城俨然是一个园林城市,国道边高大的假山无论是人工巨制还是来自千里之外的名山大川,都装扮这个美丽的古城。当年看到的那个假山石就在铜川新区石仁坡奇石坊里有售。店里老板说来自四川雅安。再多的解释就没有了。查百度得知,那种假山石叫吸水石,学名:碳酸钙水生苔藓植物化石。类属表生砂岩。产地安徽,山西,山东,河北等地。水落石出,那片寂静的山林也许不是它的藏身之处。多少年了,怦然心动的感觉,那广袤黄土高原得天独厚的绿洲,无穷无尽的枝枝丫丫,未知的深藏地下的庞大根系。飞鸟昆虫和无数不知名的野草。不可名状的,无法简单描述和概括的有机体。以它的巨大体量使我们感到自身的渺小。
童年时愈走愈远,愈是忐忑不安,不是担心有鬼怪出没,而是那无边的寂静,那深不可测的静谧。吞没了我们,使我们望而却步,裹足不前,最终逃之夭夭。多年后读到宋代苏东坡《后赤壁赋》的句子: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至而修焉。感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再后来欣赏北宋范宽溪山行旅图,中央一座大山,堂堂正正,壁立千仞,山顶有密林,山侧隐约可见寺庙,飞瀑溪水,河中大石嶙峋。大山之中的一队行旅如同蝼蚁,范宽落款隐没在树丛中,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范宽如此刻意处理,正是体现了宋代山水画的人文精神,敬畏自然,尊重自然。正是与造化为师,师法自然。成就了一代山水画大师。
年秋路过黄陵来去匆匆无暇上山,临走时朋友方大海特意拉我绕城一周,城市面貌翻天覆地,高楼林立,我视而不见,却依稀看见童年那寂静的山林,古木参天,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本文作者王东健
(作者简介:王东健,男,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人,笔名:溪山行旅年毕业于陕师大中文班,爱好文学,喜欢阅读,有多篇作品发表在报刊杂志和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