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豪夜总会一共七层,通体金黄,犹如皇宫。
这里每个员工都要求长相端正,衣着整洁,只有一个人是另类。
他是个残疾人,左胳膊断了,身体佝偻,整日蓬头垢面,唯一的爱好是下班后去健身馆练拳。
打完拳累得气喘吁吁回到宿舍睡觉,他就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是出现一个画面,混乱的人群里,有人拿着刀砍他,只听有人在喊:“龙哥快跑!”
他从梦里醒来,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我要复仇。
1
他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名叫成金龙,是因为仇家可能随时会追踪到他。
在外人看来,成金龙这个残疾人窝窝囊囊的,太好欺负了。
和他搭班的保安,总是迟到早退,让他代值班,他嘟囔着发牢骚,换来同事连珠炮的恶毒辱骂,就低三下四赔礼道歉。
残疾的他工资也就是正常保安一半,还要被队长以买烟买酒的由头克扣,而帮人代买烟酒代领快递,还是他。
一次到了开饭点,别人都在排队打饭,成金龙却找不自己的碗。他问遍所有同事,却没人看见。
他翻箱倒柜寻找,在狗舍找到了饭碗。他什么都能忍,唯独尊严被践踏不能忍。
他摇晃着身体跑进饭堂,歇斯底扯着嗓子骂:“那个狗日的拿恁爹的碗喂狗了,给我滚出来!”
人群里蹿出个一米八个头的保安,两只臂膀张开像螃蟹的大钳子,说话声如洪钟:“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着吧,你的命如狗贱。”
成金龙不等对方反应,迅速挥出一拳。不料对方吃了拳却像没事一样,反手掐着成金龙摁倒在地上,逼他道歉。
成金龙不求饶也不吭声,最后是众人阻止,才结束了争斗。
这件事的结局,是成金龙被夜总会开除了。
失去经济来源,成金龙找工作异常艰难,只有垃圾站愿意收留他。
那是个远离市区的黑作坊,打着垃圾回收的名义收购病死的家禽和牲畜。
动物尸体和食物垃圾腐败的气味,让整个回收站都笼罩在恶臭下。
成金龙在这里捡尸体,需要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戴硕大的头盔和三层医用口罩,手上套两层橡胶手套。
插图师根据真事情景还原
走在垃圾堆里,头顶苍蝇密密麻麻像下雨,蛆虫从动物流出的尸水里爬出,一不留神踩到那些恶心东西,恶臭会穿透层层防护,直钻口鼻。
他用手扒拉垃圾,仔细挑出动物尸体,快速扔进传输带。他左臂悬空,有时苍蝇和蛆虫就会顺着爬进左臂袖筒,搞得狼狈不堪。
想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现在,成金龙就想去杀人。
他从没和人说过,自己曾是呼风唤雨的江湖大佬。辉煌的时候手下小弟四五百人,名下有夜总会、饭店、洗浴中心等企业,身价过千万。
都是他的同门师兄,害他成了这样。
2
几年前,城区北边,现场跟恐怖袭击一般惨烈,一名又一名男青年倒在血泊里惨叫呻吟,砍刀、木棒、碎酒瓶和残肢散落一地。
成金龙和他的小弟们正在和对方厮杀,但很明显对方势力更强大。手下小弟要掩护成金龙逃跑,就在这时,锋利的刀光朝成金龙砍来。
他本能拿胳膊抵挡,左胳膊被当场砍断。
不等成金龙喊疼,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朝成金龙刺过来。小弟挺身向前挡住,刀子刺入小弟腹部,鲜血顺着刀槽流出。
“龙哥快跑,你想看着我死吗!”小弟脸色苍白紧握尖刀。
成金龙逃了,像条落水狗一样逃到了南方一座城市,躲了十年。
十年后,成金龙做好了复仇准备,回到仇人的势力范围,那座阔别多年的小城。
一别十年,小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出租车上,成金龙开始向司机询问一个叫周大铭的人。
提起周大铭,司机打开了话匣子。
周大铭是有名的生意人,多次受到省长市长接待,也斩获诸如优秀企业家、十大杰出人物等多种殊荣,甚至周大铭励志图强的故事被拍成纪录片在省内媒体公开报道。
但司机却说周大铭是当地最大的黑恶势力,靠武馆起步,无恶不作。
有一次,周大铭强占国有土地建成大酒店,城管局组织二百多人的执法队伍强拆,周大铭组织徒弟跟城管执法人员对抗。
整条路被周家徒弟的私家车沾满,交通一度瘫痪,交警都指挥不动。
政府只好让步撤走大批执法人员,最终按照合法建筑包赔周大铭上千万的土地补偿金才算告终。
“这社会就没这样,法律都是给没本事的人定的,治不了周大铭。”出租车司机说。
3
成金龙打车去了县城最好的洗浴中心。不多时出租车停在一处装饰豪华的建筑面前。成金龙对此地记忆颇为深刻,这当年是自己的地盘,但此刻店牌却是陌生的字样。
刚进店门,就有服务生迎上来介绍服务。
没人认得成金龙了,出发前他做了精心准备,安装了假肢,微整了脸部,根植了毛发,身材也有消瘦,看上去像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尤其一口标准的粤语,足以让人当成南方人。
成金龙进了包厢。
包厢放着轻柔的情歌,居中一张粉色圆形大床,全塑胶床垫,坐上去就压出一个大坑,躺在上面犹如散了架。
一名穿文胸和短裤的女人走进包厢,她给躺在床上的成金龙按摩,多次试探性让成金龙增加服务,成金龙以担心被警察抓的理由拒绝。
女人嘴角上扬轻蔑地说,警察压根就不敢在周大铭的洗浴中心抓人,即便被抓周大铭也能把人毫发无损的捞出来。
成金龙提议,不用出卖身体就能多赚钱,只要女人能提供他想要的信息。
女人乐开了花,当即表示一定如实告知。
从女人嘴里成金龙获知,周大铭对自己的小弟进行血洗,多名骨干人员被砍伤,甚至被砍死。
女人越讲越带劲,嘴里甚至蹦出辱骂成金龙的话,“成金龙就是缩头乌龟,自己做孬种还要连累手下小弟。”
成金龙脸色平静,却暗暗攥紧拳头。
他向女人打听马四的消息。马四是他当年最信任的小弟之一。但他不知道马四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还忠于自己。
女人称认识马四,但不知马四的具体下落,可以帮忙寻找,只要能给够钱。
三天后成金龙跟女人再次见面,女人递给成金龙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是马四的家庭住址。
那是一片破旧小区,土房瓦房杂乱无章地排在一起,各种电线光缆随意纠缠着,窄小的巷子不断有生活污水流出,不时散发出恶臭,乌压压的苍蝇直冲人的眼睛。
院子里堆满了柴禾,鸡鸭随意走动,到处排泄粪便。这里看不出是人住的宅院,更像家禽居住的禽舍。
成金龙见到马四,两人相认,抱头痛哭。
成金龙逃走后,周大铭手下砍断马四一条腿,要挥刀砍马四脖子时,情急之下马四说出成金龙保险箱的下落,捡回一条命。
周大铭离开后,惊慌失措的马四顾不得治伤,连夜带妻子回了老家。
而当年帮成金龙挡刀的那个小弟,则被打成弱智,被家属接回老家农村生活。
听到这里成金龙心痛如刀绞。
成金龙试探地问马四,是否愿意跟他一块,除掉周大铭。马四被周大铭害得终身残疾,早就恨之入骨,想要复仇。
这时他抬头噙着眼泪说:“只要龙哥挑头,我愿意跟着干!”
4
三年后,黑社会的冬天来了。
街头上纹龙画虎的小混混一夜间消失了,各类门头的小额贷款公司不见了,酒桌上炫富炫权的没了,酒店夜总会卖淫溜冰的也跟着不见了。
酒店、夜总会关门了不少,一些仍开门的,滚动播放“全力支持扫黑除恶”的宣传标语。
我作为扫黑办成员,清楚记得当时收到不少周大铭涉黑的举报信,但内容大多抽象笼统,有价值的证据材料很少。
省扫黑办再三要求彻查举报线索,一旦查实务必立刻立案侦查。
但在办案系统输入“周大铭”、“皇朝夜总会”、“聚众斗殴”、“故意伤害”、“寻衅滋事”等关键字,全面梳理辖区十年来的刑事治安案件,查询结果不尽如人意。
与“周大铭”相关的案件查询结果为零,与“皇朝夜总会”相关的伤害类案件有二十余起。
治安案件大多调解处理,刑事案件大多处于立案状态,侦查处于停滞状态,少数案件对犯罪嫌疑人采取取保候审后便没了下文。
只有将查询时间提前到二十年前,我们才在众多陈年老卷中,找到两本聚众斗殴案的案卷,找到了突破口。
当时在“长兴武馆”附近,有两伙人纠集多人与另一股恶势力持械斗殴,将对方数人砍伤,两人被判刑入狱。
作案动机显示为发泄私愤,但发泄私愤持械群殴并致多人轻伤,明显有违常理。
梳理社会关系后我们发现,两伙人系周大铭徒弟,但出事后就跟周大铭断绝了来往。
他们已经承担刑事责任,警方没法再对他们进行追责,两人也拒不配合警方调查。
追查线索中断,侦查工作开展两月有余,始终原地打转,没能收集到更多有关周大铭组织犯罪的证据材料,侦查陷入僵局。
这年年底,我们又收到了一份举报信,称当年的一起特大聚众斗殴案组织者就是周金生,随信邮寄的还有一张在断臂的彩色照片。
这起斗殴案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但一直是警察心里的一道坎。
当年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幕后两大势力是周大铭和成金龙,可是成金龙失踪了,周大铭也出示了不在场的有力证据。
最终法院以聚众斗殴罪判了在押的十多名落网人员,幕后组织者却始终逍遥法外。
案子虽然破了,但群众根本不买账。有人指着鼻子骂:“几百号人当街聚众打架,结果只抓到几个喽啰顶包,这也太儿戏了。”
顶不住舆论压力,公安局以工作开展不力的由头处分了多名办案人员。群众骂,被处分,办案刑警气得咬牙切齿。
时隔多年后,这封举报信又把这事揪了出来。可是举报信是匿名的,警方无法确定举报人的真实身份信息,也无从核实信件真实性。
但从断臂照片来讲,举报人应该是当年的参与者或者是知情者。我们从档案柜最上层角落取下尘封多年的卷宗材料。
就在警方对周大铭调查陷入僵局时,一封信息量更大的举报信再次寄到我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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