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去找大学同学，他兴致勃勃地带着我去了一趟当地的特色小镇，这个小镇枕着一条河流，盛产田螺，所以名叫田螺小镇。当天晚上，同学请我吃了当地最负盛名的炒唆螺，吃完后，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摸田螺、卖田螺、吃嗦螺的岁月。
摸田螺
老家在湖南中部丘陵地区，靠精耕细作种水稻生活。因为没有大的水利设施，为了防止干旱给水稻带来灭顶之灾，父辈们就在丘陵之间挖了池塘，下雨时屯水养鱼，干旱时放水润稻，日常时妇女们还会在池塘里洗衣服、洗菜，一举多得。
很小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就要干农活，干完农活，全身一身泥巴，那时候还没自来水，我们就到池塘里平时洗衣服的石板上去洗脚。天晴的时候，就会发现有一些田螺爬到了浸着浅水的石板上晒太阳，我们随便一伸手就能摸到一小把。胆子大一点就会顺着石头往缝里摸，然后就会摸到一大把。
再等大一点的时候，我就会跳到水里去摸了，顺便还学会了扎猛子和潜水。不过因为田螺喜欢阳光，一般不会去特别深的水域。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只要在水里走着走着就能摸到小脸盆。如果要摸到更多的，那就必须去两个地方。
一是池塘中央的树枝，二是池塘周边的石头缝里。去这两个地方都有风险，树枝是用来防止小偷夜间用网偷鱼，所以往往都放在池塘最深处，小偷无法快速清理这些障碍物，我们小孩一般不敢去水深处。而石头缝里往往是水蛇藏身之处，虽然我摸了多年的田螺，从来没有被水蛇咬过，但想着自己的小手指摸到石头缝里直接塞进水蛇的嘴里，总觉得不寒而栗。
所以这两个地方是我长大了才敢下手。最快乐的当属走到池塘中央，费力抬起那棵树时，目光所及，田螺就像秋天挂在树枝上的柿子，硕果累累，我赶紧喊同伴：快，把脸盆放到树下。然后刚把脸皮放到下面，就听到咚咚咚声，挂在树枝上的田螺就大珠小珠落玉盘了。
炒唆螺
摸这么多田螺做什么？当然是为了吃。吃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炒田螺肉，另一种是炒唆螺。我们尤爱后者。
只是炒唆螺做起来更加麻烦。首先要等。因为田螺大多生长在一潭死水的池塘里，农村人为了让池塘的水更肥一些，往往还会往池塘里倒一些猪粪。所以刚摸上来的田螺会比较脏，虽然不一定有猪粪，但一定会有淤泥。所以要用清水反复冲洗，然后泡上3-5天。后来听别人说，泡田螺的时候最好滴上几滴油，这样会让田螺吐脏水速度更快点。
好不容易等田螺吐完脏水，还要用刷子使劲刷，然后用老虎钳子把田螺的屁股夹掉。这种事情只有父亲才能做，我们小孩一般没有这份力气。
去掉田螺的屁股后，又要反复冲洗几遍，然后就到了炒唆螺的环节。老家有很多种炒唆螺的方法，但最好吃的当属我一位学过厨师的老兄摸索出来的方法：
先把锅子烧干，不放油不放盐，直接把洗干净的田螺倒进锅里爆炒，目的是为了把田螺里的水分全部蒸发掉，等田螺最后一滴水哧溜一声腾空而起后，就可以出锅。然后将油倒进锅里烧红，放红辣椒、大蒜、生姜、盐，小炒几十秒后，把脱水后的田螺全部倒进锅里。已经脱水的田螺肉，一碰到浸润了各种调味的红油后，迅速吸收，所以特别入味。这是很多人都不会的秘诀。
吃嗦螺也需要诀窍。我已经忘记自己是哪一年熟练地掌握了吸的技巧，很有可能就是我那老兄炒完嗦螺后，因为他的手艺的确最好。很多年后，我在北京街头看到有人拿着一根牙签吃嗦螺，半天剔不出一块肉，我看着着急，立即表演了一双筷子吃嗦螺的绝技，而且吃完后一双手都干干净净，不沾一点油。若不是我觉得那小店的嗦螺口味实在太差外，我应该能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那一盘嗦螺全部吸完。
卖田螺
村里有一位爷爷，他在两个儿子都读初中那一年，开启了我们村职业摸田螺赚钱的路子。之前我们也会去卖田螺，毕竟吃不了那么多，但没有像他那样把卖田螺当做赚钱之道。
把摸田螺当职业，当然得有职业工具。像我们平时摸田螺，一般就是一个脸盆或一个桶就足够了，下池塘前把裤子脱掉就跳进水里了。但他不一样，他需要连续好多天都泡在水里。所以他首先要有一套雨裤，从脚兜到脖子；然后还得有一个刮子，类似于干装修刮腻子的那种，只是他用的是一个网兜；最后它用的不是盆，而是麻袋。
操作方法是：手提刮子，从一头刮到另一头，他根本不用去摸，而是直接把这一路的所有田螺一网打尽，顺便还能刮进一些鱼虾，运气好还能刮进一个甲鱼。当然有点麻烦的是他还会刮进一大堆石头和树枝，他得等到上岸后才能处理这些。
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带一点饭菜，整天泡在水里。累了就上岸休息一会儿，饿了就吃冷饭冷菜，困了就靠在树下打一会儿盹。
那时候他两个儿子学习成绩都很好，全村人都满以为他儿子能考上中专，那样就可以包分配吃国家粮光宗耀祖了。只可惜，最后两个儿子都没考上，这让他很久都抬不起头来。村里其他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都生怕他家祖坟冒青烟。
只是从此之后，村里很多人都开始学他，买了一些专业工具刮田螺卖钱。
我在读初中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一个偏僻的池塘里有很多田螺，兴高采烈地摸了一下午，摸得了几十斤田螺。第二天兴冲冲地提到集市上去卖，结果只有2毛钱一斤，害得我一下子泄了气，觉得这也太不值钱了。以前我还一直以为那位爷爷靠刮田螺赚了很多钱，后来才知道这条路根本赚不了多少钱，只是比光种田会好一点点。
田螺妖精
在我读高中时，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那天我刚好放月假在家里。我正在百无聊赖地背着英语单词，突然看到村里一群人争先恐后涌向水库，有的提着桶，有的拿着脸盆，还有一家人全部出动，一个孩子手里拿着一个舀水的瓢。
我立即放下书本，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想肯定是有好戏看了。因为我们村很小，大家每天都按部就班生活，很少有波澜。突然之间，这么多人不正常，肯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跑到水库边，我看到一群人在浅水区站成一条线，手忙脚乱地在舀沙子，我心里想：难道是水库要决堤，大家挖沙子去填补漏洞？但看到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又听到沙子掉进脸盆里砰砰砰的声音，我立即明白了：那不是沙子，而是田螺。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田螺。村里几十号人，刚开始是用手在水库里捧，然后用瓢舀，再到后来干脆用脸盆或桶舀，小孩不断地往家里跑，拿来越来越大的工具装田螺。我跑得慢，双手习惯性地去水里摸，去寻找哪是石头哪是田螺，手指头却给我传来一阵阵惊喜，因为指头所触全是田螺，双手一捧，几乎全是田螺。
那天我不知道大家究竟摸了多少田螺，大人们说：这是因为天气干旱，水库要放水救庄稼，田螺没来得及往水里跑，就全裸露在浅水区了。但也有人说，这水库很大，很多年没干了，已经养了妖精，准是田螺精犯事了，丢下一群螺子螺孙没来得及带走，结果被满门抄斩了。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么多田螺。去了北京后很少吃炒唆螺，等到从北京回来后，我已经吃不了那么辣的辣椒，所以从此再也没吃过小时候那样的嗦螺了。
文：谷子图：来源于网络我是谷子，出身农村，曾谋职帝都，做过媒体，现居南方某城市，经常写点乡村文字，如果你对乡村故事感兴趣，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