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纸箱子,再帮我挑几只酱鸭儿。”
“我给你挑只干一点的,回去再风干两三天就好吃了!”
文娟开了近20年酱鸭店。人们看到她,第一印象往往是“朴素、嗓门大、会说话、精明”的生意人。
春节前几天,淘酱鸭的顾客来去匆匆,挑一只够香够肉的鸭儿,便满意地离开了,很少有人会注意店铺里的光景——
从城南开到察院前巷的传奇老店“文娟酱鸭”,30多平方米“前店后屋”的小房子里,住着做生意的文娟夫妻,还有他们不会说话的儿子。
每卖出去一只酱鸭,就能为儿子备下一笔医药费,以防他不知何时会突然犯病。
我得知这个家庭的故事,完全是偶然。他们虽然是精明的生意人,但从来不打这副“感情牌”赚钱。
挤得满当当的店,也是家
察院前巷排着好几家酱货店,其中最有名的是“文娟酱鸭”。在杭州的酱货江湖中,“文娟酱鸭”是地道的顶流,曾经三个月卖出多只酱货。
开店的是一对夫妻,富文娟和金柏林。
白天,富文娟在店门口招呼买卖,金柏林就在店内每隔几小时翻一次酱缸。
由于年代久了,“文娟酱鸭”的铺面显得有些陈旧,但不仔细看也很难瞧出旧的斑驳,因为视野所及,全挂着酱货。
门口的两排铁架子,挂满酱鸭、腌鸡、酱鱼、酱鹌鹑、腊肠。酱货都用铁钩子挂着,客人相中哪一只,富文娟便取下哪一只。门口的架子快空了,再去店里拿几只补上来。
店里面也挂满了酱货,走进去一个不当心,头顶、身侧就会蹭到。
透过满满当当的货物,墙角边,有一道门。
门内黑黝黝的,门口的地面上斜放着几块木板。放下木板,行人就没法走进去;掀开木板,就可以走进里面的房间。
小小的一块木板,成了分割“前店后屋”的一扇门。
从门走进去,依次经过房间、厨房,厕所在厨房右边。唯一的一个窗户开在厨房墙上,因此即使在白天,照不到太阳的房间也黑洞洞的。
难产儿一出生
就留下了不可逆的伤
金柏林从房间里钻出来,与我聊了起来。
“啊……”
房里突然传出一个模糊的单音节声音。
他们的儿子金海斌在房间看电视,许是疑惑为什么父亲在门口站那么久,他叫了一声。
金海斌的智力残疾,从生出来就有。
金柏林扭头看了一眼儿子,叹口气:“我老婆生孩子时难产,医生用钳子把他夹出来,伤到了头。”
当时的情况,是面对“保大还是保小”的两难抉择,金柏林觉得成功保住母子俩已是万幸,因此忽视了金海斌头上被钳出来的伤。他认为这是孩子出问题的起因。
这个伤口很深,深到金海斌已经36岁了,还能见到疤痕。金柏林像宠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儿子的头。
“他刚生出来,我们都没有发现他有智力问题,直到几年后,别的孩子都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了,他还没有开过口。”
夫妻俩决定带儿子去看医生,这一看,查出了问题:金海斌的智力明显低于一般人的水平,而且达到了智力残疾一级。
智残一级是什么概念?
这是极重度智力残疾,IQ值在20或25以下。表现为适应行为极差,面容明显呆滞;终身需由他人照料,且运动感觉功能极差。
这给这个家庭带来了雪上加霜的一击。因为当时,金海斌还有一个哥哥,患有肌肉萎缩症。夫妻俩怎么也没想到,小儿子看着很健康,却有智力缺陷。
他们带金海斌辗转北京、上海,医院都看了,最终都是一个结果:没办法医治。
“我们终于还是放弃了。”
送去特殊教育学校
第二天就被劝回了
然而,就跟所有爱子心切的父母一样,他们放弃寻医,但从没有放弃自己的孩子。
随着金海斌一天天长大,金柏林夫妻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金海斌会突然情绪失控。我们几乎每天都被他打,他脾气上来了,还会砸东西。”
起初,夫妻俩也会崩溃,大喊着气话“养你没用”。后来,他们发现,越是对着吵,金海斌的情绪就越不可收拾。
“医生跟我们说,这个时候,只有忍。我们开始按捺自己的情绪,任他打,他打了一下把脾气发出来了,就很快好了。”
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为人父母,每当这个时候,只要金海斌一喊“爸”“妈”,他们就心软了。
没错,金海斌四五岁的时候,第一次开口喊了“爸”“妈”。一声“爸”、一声“妈”,令金柏林看到了希望。
等孩子长到8岁,金柏林给他报了特殊教育学校。
“没想到第二天,我接到了老师的电话,让我去学校领人,说这个孩子他们带不了。”
金柏林接受不了,他很快赶到学校,去之前,他想着一定要讨个说法。到了老师办公室,老师跟他讲道理:“你的儿子不会说话,还总偷跑出去,我们也是爱莫能助。”
金海斌是小孩子心性,进了陌生的学校坐不住,想回家,第一天就偷偷跑了出去,被老师及时发现。
金柏林想开口反驳,但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看着他迷茫无知地站在一旁……老师的无奈、父亲的愤慨,都无法激起他心中的波澜。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是什么感觉,金柏林不知道,但他当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就算争到了上学机会又如何呢?儿子什么都不懂,万一有人欺负他,他也不懂。”
从那天起,金柏林做了决定:只要他们夫妻俩在,就会好好养着孩子。
“我们只希望儿子安好就行”
没等小儿子长大,家里传出噩耗。
年,由于肌肉萎缩症病情加剧,金柏林和富文娟的大儿子不幸离世,夫妻俩带金海斌去参加了葬礼。
这可能是金海斌几十年中,为数不多的出门时间——他害怕出去。
好几年前发生过一桩意外。
父子俩在街上走,金海斌不小心走丢了。
金柏林急吼吼地搭亲戚的车回家,发现家里没人后,又骑上自行车冲上大街。“我跟疯了一样地去找他,认识的人说好像在小和山见过我儿子,我就在那附近的两个派出所都报了案。天黑了,我还没有找到他,以为完了。”
他又回到家,在等警方消息的时候,大约晚上10点钟了,门口突然有动静,没想到儿子一路从小和山走到了察院前巷,翻过了山,走了约20公里。
至今为止,金柏林也不知道儿子是怎么找回家的,只觉得很神奇。因为那天,他们是坐车去城西的,没想到儿子只跟了一次,就记住了路。
往后的日子里,夫妻俩更努力地赚钱。
儿子不定期地发病,需要送去康复中心,一待就是百千块钱。在康复中心里,儿子破坏了两台电视机,那就赔呗。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的感受,那么多年下来,我们只希望儿子安好就行。”
为了这一信念,两口子勤勤恳恳地经营着小店。天没亮就开车去买鸭子,买活的鸭子现杀带回来;春节前几天,顶着寒风骤雨去送量大的订单……由于酱货腊味有时令,每年大概就做一个季度,在不卖酱货的时节,他们还会改卖菜。
一间小小的、30多平方米的“前店后屋”老房子,撑起了一个坚韧的家。
橙柿互动·都市快报记者凌姝文文/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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