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响,蟹抓痒。这个秋天看了太多的写螃蟹的文章,也撩起了我的写作冲动。
但我是不太喜欢吃螃蟹的,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吃的太多了。我的家乡在里下河,是真正的鱼米之乡,虽不很富庶,但境内河流纵横,水网密布,即使再困难,鱼虾水产总还是不缺的。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捕鱼捉蟹之类的事,但有时候将捕获的成果拿回家,却要受到大人的责怪,因为即使捕到鱼虾鳖蟹之类,也要油火烹煮啊!在那个物质短缺的时代,即使是最不值钱的稻草,也是不可以随意挥霍使用的。
我高中毕业的那个秋天,在生产队打谷场上做管理员,打谷场三面环水,有多个捕捞螃蟹的人。捕蟹的方式非常特别,用稻草拧成一条长长的、碗口粗的绳索,在水里浸湿了,再用稻草烧的烟雾将绳索熏透,它有个专门的名词叫“烟索”。然后将这条烟索横斜着沉在河底,据说螃蟹不喜欢闻这烟索的气味,就顺着水流另找出路。而就在螃蟹另找的那条出路上,捕蟹人正张网以待。那时候生态环境好,捕蟹人最多的时候一个晚上能捕十多斤螃蟹。
但当时的乡下是很少有人买螃蟹吃的,据说他们捕捞的螃蟹都是卖到大城市去,特别是上海人,很喜欢吃螃蟹,而且很善于吃螃蟹。有人编出了一个故事,说是有个上海人坐火车去南京,带两个大闸蟹在火车上吃,吃的那个精细程度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不仅技术娴熟有套路,而且有专业工具,什么锤子、钳子、夹子,拨子、掏子等一应俱全。从上海到南京差不多五个小时,两只螃蟹才吃完,剩下的螃蟹壳还舍不得丢了,用纸包扎好带回去可以烧一顿豆腐汤呢!
我在场头上跟这些捕蟹的人混熟了,有时候他们会将卖不掉的一些小螃蟹送给我们吃,什么水煮螃蟹、清蒸螃蟹、青菜烧螃蟹、面酱拖蟹,油炸螃蟹等等,什么花式都吃过了。讲真,那段时间我把螃蟹吃厌了!
后来我出来求学读书,对家乡的水产之类便开始怀念起来。怀念春日水渠中的小泥鳅;怀念夏日门前河里钓起的小参鱼;怀念冬日出鱼塘之后的杂鱼烧咸菜;当然也怀念秋日里鲜美肥硕的螃蟹。但只能是怀念而已,因为故乡遥遥,远水解不了近渴。晚上宿舍的“卧谈会”上,每每谈到故乡的食物,就只能咽几回口水了。
记得上大二的那年秋天,家乡有人来扬州,母亲帮我熬了一罐子螃蟹油请人家捎来。那是用螃蟹的蟹黄和蟹肉与猪油一起熬制而成的,金黄油亮,极能引起人的食欲。
我拿到手之后,打开瓶盖,在鼻子上闻了闻,那一股新鲜的香气直沁心脾。但我却没有舍得吃,而是将这一罐螃蟹油送给了一个上海的朋友。
这位上海的朋友,是我在一次旅途中邂逅相遇的,姓周,是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编辑,一位很有儒雅风度和修养的中年人。我与他恰巧住在同一个旅社的同一个房间,于是彼此之间就聊起了天,当他得知我是中文系的学生时,便很欢喜,不仅向我介绍了中国文学的博大精深,而且指导我读书治学的方法。短暂的相遇,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分别时彼此留下了通信地址。
我知道上海人酷喜吃螃蟹,于是便将这一罐螃蟹油托人辗转送到了上海周先生手中。
过了几天,我收到了周先生一封热情洋溢的信,除了感谢我馈赠给他的螃蟹油之外,还给我寄来了一批好书,其中有我最想得到而当时却很难买到的《辞海》缩印本。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意外,我赶紧给周先生回了信,表示谢意,并邮去了书的全部费用……
后来我虽然购买了新版《辞海》,但这一本缩印本却始终舍不得丢掉,因为它记录着一段难忘的友情,更是我读书求学过程中的一个有趣的故事。
至于螃蟹,我至今仍然不喜欢吃。
扬州大学艺术学院教授、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