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年间,吕亢考取进士的消息,像一阵飓风在家乡文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呀!又有一个进士了!文登真出读书人哪!”
在乡亲们的祝贺声中,这位威海现有记载可查的第四位科举进士满脸喜悦,他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说:“一定要有所作为,方不辜负人生一世。”
之后,吕亢被任命为浙江台州府临海县令。他恋恋不舍地告别了熟悉的家乡,一路舟车劳顿,来到了浙江台州府临海县。
到了临海不久,吕亢很快就适应了南方的生活。临海区的山海资源都很丰富,尤其是这里盛产的黄鱼、墨鱼、鲳鱼、石斑鱼、鳗鱼、梭子蟹等海鲜,让吕亢感受到“鱼米之乡”的殷实。而且,这里跟故乡文登一样,也是历史悠久且崇尚文化之地。公办之余,他恣意游览这里的山水,经常和当地的文人雅士酬和往来,颇有一番情趣。
这天,正在写字的吕亢透过窗子,听到街上的小孩在唱:“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
从故乡跟来的书僮端着沏好的茶,听到歌声,就停下脚步问:“老爷,我没明白,他们唱的什么?”
吕亢微笑着说:“就是说秋天来了,蟹子肥了。”
书僮“哦”了一声,笑着说:“咱们那边都说‘麦黄蟹子豆黄鳖’,这些孩子,还文绉绉的呢!”说完,就放下茶离开了书房。
孩子们稚气的歌声,倒勾起了他对童年的回忆。他很小就开始熟读四书五经,同时他也喜欢花鸟虫鱼等自然之物。他喜欢春天的草木,为各种花的开放流连忘返;他喜欢在夏天到树林里粘蝉,到河里抓鱼;他喜欢在秋天观赏傲霜的黄菊,目送远去的雁阵;他还喜欢在冬天的雪野,偷偷观察出来觅食的野兔……
“老爷,王公子派人送来了帖子。”书僮上来报道。
吕亢接过帖子,原来是当地一位青年诗人邀请他几天后一起赏菊食蟹。他欣然应允。
应约赏菊那天,他才知道被邀请来的不止他一人。文人相聚,席上自然少不了衔觞赋诗的雅兴。这当中就先后上了两盘螃蟹,吕亢见它们个头都很大,橙红的外壳无比艳丽,掰开来,雪白的蟹肉肥嫩细腻,味道极鲜美。这不禁让他想起了文登的石蟹。
东道主热情地介绍说:“这盘是蝤蛑,就是梭子蟹,是蟹中个头最大的,两只螯大,并且有苔藓一样的细毛,八只脚上都有细微的毛毛。那盘是拨棹子,样子像蝤蛑,但是螯和八只脚上没毛,后两小脚又薄又宽,就像划船用的棹一样,我们南方人叫它蟹。这家伙,在八月大量出现,人要是抓它,它靠着那钳子一样的螯,能伤人呢!”
吕亢听得入了迷。另外一个人说:“我们这里有很多种蟹,大人哪天得闲,我可以带大人四处看看……”吕亢连声道谢,心里暗想,都说见多才识广,此话不假。我若把这里的蟹都记下来告诉给家乡人,不也增长了他们的见识吗?
“来来来,我们今天就借着这秋日螃蟹,痛饮一杯!像《世说新语》记载的毕卓所说:‘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人生如此,何其快哉!”在东道主的提议下,每人都一饮而尽。
吕亢绝非一个酒肉之徒,他是有想法的。他想,毕卓之言虽不乏真性情,但未免放浪任性些。看着盘中的螃蟹,他倒想起皮日休的《咏蟹》:“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从肉上生。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于是,他直率地说:“毕卓之言我不敢苟同。我更佩服皮日休的那首《咏蟹》。试想,连一只螃蟹都有敢作敢为的大气魄,为什么一个人却要醉生梦死呢?人活一世,难道不应该做点有益于后人的事情吗?”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大声叫好。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在推杯换盏间,吕亢不胜酒力,醉眼渐渐蒙胧,被书僮搀扶回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中,他看见一个仙人端着一盘螃蟹走近他,说:“吕大人得中进士,无异于文曲星下凡,现送你一盘螃蟹,有望拜读一篇绝世文章……”他慌忙接过那盘螃蟹,恭敬地放在书桌上,刚要道谢,一扭头见那些螃蟹仿佛刚从墨水池中捞出来的,张牙舞爪,四处爬行,所经之处,无不留下浓浓的墨痕。他一着急,出了一头的汗……
多么荒唐的梦啊!但是梦醒后的日子,他真的迷上了螃蟹。公务之余,他会通过书僮邀请相熟的渔民带他到海边观察。
“你看这个小蟹子,看见人就跑,人是很难抓住它的……”渔人指着一只刚从沙土的洞里爬出来的像彭螖的蟹子,对吕亢说,“它叫‘沙狗’,有点儿狡猾。
正说着,不远处又一只蟹引起了吕亢的注意。它的大小和彭螖差不多,总是东瞧瞧西看看,走不了四五步,又举起两个大螯,踮起脚来向远处张望,一直到进洞了为止。
“这只叫什么?”
“叫‘倚望’。是个小心谨慎的家伙!”
回到家,吕亢不顾身体劳累,就走进书房,拿出毛笔,在纸上认真写下:“沙狗,似彭螖,壤沙为穴,见人则走,曲折易道不可得。”“倚望,亦大如彭螖,居常东西顾睨,行不四五,又举两螯,以足起望,惟入穴乃止。”
那书僮侍候左右,却不懂得写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吕亢只说了一句:“我准备做《蟹谱》了。”
“《蟹谱》?老爷,是做菜的菜谱吗?”
吕亢呵呵一笑,说:“不是,是记下蟹的种类和特点,我要写成一卷书……”
书僮为自己的曲解有些羞愧,便说:“我早晨买菜的时候看到集上有很多卖蟹的渔民,老爷可以跟他们打听一下,毕竟咱们是北方人,对这里不是很熟悉……”
“好主意!”吕亢高兴地应道,“这几天你留心一下,带个有见识的来,别忘了买下他的蟹,一分不少地付给他钱。”
过了几天,书僮就带回来一个渔民,手里提着一笼蟹。他50多岁,脸色红黑,很健谈,多年出海,风里来雨里去的,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海上奇闻。
他并不拘谨,一一介绍蟹笼里的蟹子,对吕亢的提问百答不厌。末了,还兴致勃勃地讲他年轻时看到的蟹子:“大人,还有长得一副虎头样儿的呢,有长翅膀的,能飞的;还有的擅长抓鱼;还有的壳子这么大……”他比画出一尺多的长度。
吕亢一一记下来,遗憾地说:“我要是亲眼看见,才好呢!”渔民走后,吕亢更加认真地整理着笔记,连饭都顾不上吃。书僮道:“老爷,你写了这《蟹谱》,是不是咱老家人就会知道咱这里的蟹长啥样儿了?”
吕亢沉思了一下,说:“嗯,对……不过,你的话提醒了我,我刚刚想,文字描写得再细致,也赶不上画图更直观,不如我聘请画工,把我写的各种蟹再画出来,岂不是更好?”
不久,画工来了,年轻的画工对照知县大人买来的各种螃蟹,按照要求细致地画起来。不过,蝤蛑呀,拥剑呀,彭螖呀,竭朴呀,沙狗呀,望潮呀,倚望呀……这么多,可不是一天就能画完的。吕亢翻翻笔记,说:“慢慢画,不着急,等下次有别的蟹,要继续过来画。”
经过多次润色修改,文字与图画都已经完成,画工数了数,一共12幅蟹图。
“老爷,你忘了?还有那些长翅膀会飞的蟹,虎头样的蟹……”书僮小声地提醒道。
吕亢郑重地说:“那些都是道听途说,我没有亲见,就不能画上去……”画工拱手赞道:“大人对待学问如此严肃认真,在下佩服!佩服!”吕亢回礼道:“文章千古事,岂敢马虎从事?!我倒要感谢您连日来的辛苦!”
送别画工,吕亢收起所有的蟹图,在一页空白纸上题上“临海蟹图”四个字,然后郑重其事地对书僮说:“先仔细拿着,等我找人刻印,准备成书。”
很快,这卷书就得以在世间流传,带着一个北宋进士的学识眼光,带着一个文登人灼热的文化向往,带着一个热心自然的动物爱好者的美好情怀!学者李履中得到一本,还为吕亢写了一篇记,一时好评如潮。
谁知时隔多年,这《临海蟹图》居然被南宋洪迈所著的《容斋随笔》收录其中了。这还了得!要知道大名鼎鼎的《容斋随笔》,内容繁复,议论精当,是一部涉及领域极为广泛的著作,自经史诸子百家、诗词文翰以及历代典章制度、医卜、星历等,无不有所论说,而且其考证辨析之确切,议论评价之精当,都备受世人称道。这本书与沈括的《梦溪笔谈》、王应麟的《困学纪闻》,是宋代三大最有学术价值的笔记,是历史学家公认为研究宋代历史必读之书呢。
而今看来,《临海蟹图》被洪迈收录于《容斋随笔》,不仅是对吕亢研究蟹的成果的一种肯定,也为我们威海的历史文化增添了自然科学方面的浓墨重彩的一笔。它也是威海古代历史上唯一一本专门记载动物的书。(李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