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求学离开家乡到以后参加工作,也许还会在地理上回到故土,但已经很难从根骨里重回故乡了。而对于故乡的绝大部分印象实际上都留存于儿时的记忆。因此说起我们生活过的乡村,就不能不说小时候的事情,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乡村美食”可是不得不说的话题。
笔者出生于河南中部的一个村子里,说起儿时的生活,在自由欢畅的乡野生活之中,不可避免地伴随着物质的匮乏,营养的缺失,“乡间美食”就是不得不提的一笔。
为了避免诸君看不下去,我们先不说重口味的食物,先来点素菜。
1、茅根草
先说一种野生野长,从土堆里巴拉出来的一种植物——茅根草。可以吃的部分不是上面的草叶,而是它的根茎。吃起来是甘蔗的味道,嚼一嚼吐了,满口回甘。这种草夏秋之时会生出一种绒毛,形状像马尾草,质地如蒲公英,一般长在河边的田堤子下面。茅根草生绒毛的时候最易找到,成片成片的,这时候小伙伴们就会跑到河边去踩点。
入了冬,茅根草上面的草叶基本都枯萎了,而其根茎却是水分饱满,糖量丰富,这时候小伙伴就出动了,根据记忆的大致位置开始刀剜手刨,争抢美食。因为茅根草这时候枯掉的茎叶上会有尖而硬的刺,因此那时候但凡刨茅根草的手上肯定是伤痕累累。
天已经很冷了,在冷硬的土里刨东西,又拿着一束束茅根儿在冰冷的河水里洗涤,手不免冻得红紫,可大家乐此不疲,就为了草根在牙齿噬咬下迸溅出的一股股甜蜜的糖汁。当然,如果收获颇丰,不必急着吃完,洗干净带回家煮水喝也是极不错的选择。
如今,我的家乡河边,茅根草遍寻无果,并不知是何原因。
2、甜黍杆儿
说完了甘蔗味儿的茅根草,我们必须说一说甘蔗味儿的玉米杆儿,是的,你没看错,就是长出玉米的那个杆儿,而不是吃玉米,虽然,煮玉米更好吃。
想吃这个玉米杆儿,那就有讲究了。
首先,时间很重要。玉米收获于秋季,一般农人掰完了玉米棒子后,会把玉米杆儿割掉,带回家里打成粉末用于饲养牲畜,或者晾干后当柴烧。也不乏部分农民由于慵懒或者其他原因,玉米杆迟迟不收,荒在田里,秋末之时正是吃玉米杆儿的好时候。也就是这时候小伙伴们玩耍之余,顺便跑到玉米地去寻找“甜黍杆儿”。
所谓“甜黍杆儿”,就是吃起来像甘蔗一样有甜味的玉米杆儿。经常出甜黍杆儿的地方有几块儿固定的田地,大约是土质的原因,玉米杆里含有更多的蔗糖,但即便是在这样的田里,十颗玉米杆里也出不了两棵“甜黍杆儿”,有的是枯干的,有的是骚杆儿,有的是苦杆儿,往往试吃了好多棵一嘴的骚苦,才会有甘甜入口。小伙伴们依然乐此不疲地寻找着,找到以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发出嗷嗷叫声,引得其他小伙伴争相过来品尝……
3、马虎蛋
马虎蛋是一种藤生杂草的果实,学名应该叫马泡瓜。这种东西之所以有人吃,是因为它的样子和西瓜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比西瓜小了几十倍,直径只有一元硬币大小。马虎蛋虽然说也有香甜味儿的,不过更多的是苦味儿和酸味儿的,大家屡次尝到酸苦,识破了它以后,就不怎么拿来吃了,觉得这种瓜儿糊里糊涂,也不好好地生出甜味儿,偏偏各种味儿都有,这大约是大家为什么称它为马虎蛋的原因吧。
4、桑葚
说完酸苦的马虎蛋,要说一说甜得发腻的真正美食啦。桑葚这种果子我们小时候没有人不爱的,它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一种果子。我们村子南边是一条河,河水不泛滥的时候,河堤离河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这片土地也是作为农田分配给大家的,但是“河坡地”容易遭灾,土质也似不好,因此不很受待见,小时候河坡地大部分被种成了桑树,当然也有部分桃树园(桃子熟了自然逃不了被熊孩子盗窃的厄运)。本地农民种桑树,既不是为了养蚕,也不是为了卖桑果。只是为了做木叉,一棵桑树做一把叉,用来叉麦子的。
桑葚成熟于夏初,约是麦子快熟的时候。我们小学校园离河堤不远,纸飞机都能从楼上飞到河堤那边去,下课期间众豪杰都能蹿到河坡桑树地里去抓一把桑葚吃。到了中午放学或者下午上课之前,小伙伴们已经踩好点,知道那片地里桑葚长得好没有人看守,三五成群地冲向桑树林。长得好的果子泛着红得发紫、紫得发乌却娇艳欲滴的色泽,抓一把塞进嘴里,汁液弥漫,口舌生津,不知今夕何夕。当然,也有个别的桑葚熟透了却是清白的颜色,这时候别被它的颜色欺骗了,以为它还没有成熟,籽粒饱满、肤色柔嫩的那种是白桑葚,比黑桑葚更甜美。后来我在城市里也见到过桑葚出售,不过那种颜色纯黑如碳,全没有以前吃的桑葚那么鲜艳灵动,像是用墨汁染出来一样,就一点品尝的欲望都欠奉了。
小伙伴们,或两三人合作,有的在树上摘,有的在树下拿袋子接着;或单干,一个人骑在树上,专抓最好的果子塞进嘴里,吃完一棵桑树再去爬另一棵,等到学校上课,这人已经是肚子鼓胀,嘴唇发紫的症候了;也有小伙伴搜集完桑葚带到学校去分发给女同学,上课时,老师讲着课,下面却是吱吱唧唧一片唾液摩擦舌头的声音。如今回忆那时光景,恍若隔世。
5、青麦穗
麦子是所有人的粮食。不过麦子没成熟的时候,吃过它的人大约不多,我们小时候偶然兴起,也是会把它做美食拿来饕餮的。麦子在五月份的时候,颗粒长得饱满了,颜色还是青的,麦粒还是嫩的,这是“吃麦子”的好时节。放学路上走在田边,随手就掐了四五个麦穗去,放在手里那么一揉搓,颗颗青翠的麦粒就脱去包裹,显露真容了,把麦芒麦子壳吹去,剩下的麦粒一口塞进嘴里,满满的麦肉里咀嚼出的充沛的淀粉和蛋白质直填得人心理一片富足。
当然,这不是最好的吃法,如果有闲暇,大家会呼朋引伴地跑到旷野里去,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把青麦穗。先在土地上挖个前后相通的U型槽,一边放上麦穗,一边用柴火煨烤,等麦穗里散发出烤面包的清香来,那就成了,这时候再把麦粒揉搓出来,那口感跟生麦子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既有着水果似的香甜,又有着面包似的糯软,难以用语言形容。大家有机会自不妨去试一试。
6、山柿子
柿子更是美味啦!我家里主要的收入不过略维持生计及兄妹三人上学,瓜果零食都少见,买柿子吃那是极奢侈的。然而柿子却不曾少吃。源于咱们这一干少年豪杰们个个身手敏捷,下能游泳潜水,上能攀树过崖。
小学校园往南是河堤,河堤往南过河坡就是汝河,游过汝河,对岸是绵延的小山,山间自有柿子树。柿子熟的时候,天气正热,伙伴们多在河里游泳玩耍,或者商议好预备去山上摘柿子,出发之前,也会先玩一会儿水。说摘柿子那是好听的,不是自家种的柿子树,凭什么摘?小伙伴们一点都不避讳地用“偷”这个字,“偷瓜”、“偷玉米”、“偷桃子”……这里面包含着极大的乐趣,“偷”字后面跟不同的名词就有不同的方法、手段、故事和趣味,不能一一细表。
且说“偷柿子”。周末,小伙伴们一吆喝,喊着“上山偷柿子”,引来五七同伴,家长们略呵斥一下,也不细究,小伙伴早已蹿出去老远。到了河边,大家先沿着河边找寻不漏水的塑料袋,也有事先预备的,这是装衣服用的,大家把裤衩和背心塞到袋子里扎紧背在身上,就开始往河对岸游去,一二百米宽的河有时水流还急,水性不好的人是没资格加入这支队伍的。到了对岸穿好衣服,就纷纷上山,那时候大家似乎天不冷的时候都是不穿鞋子的,于是还没偷柿子,有人脚被扎了,腿被“剌剌蘘”给刮流血了,乱乱糟糟不一而足,比起游泳时的军容整齐,此时整个一乌合之众。
到了柿子树边,最好是晌午,这时候天气燥热主人都在睡午觉,最好下手。于是一两人不善攀援的在树下望风或拿着蛇皮袋接柿子,其余人等都纷纷爬到树巅,准备齐全的会有摘柿子用的工具——一根竹竿竿稍用铁丝绑一副布兜,一捅柿子就掉在布兜里了。多数时候没有这种工具,全凭攀援手摘,自不免有人从树上摔下来的,倒也不记得有人落下什么毛病。记忆中每次偷柿子必被山民发现,大家纷纷跳下树落荒而逃,到了河边,你背柿子我拿家伙,分配有序,逃往对岸。水性最好的人一般是大家的领袖,能不能成功运回战利品,全靠此人,背着几十斤柿子游过二百米河不是一件易事,因此也屡有在河中间丢了柿子的情景出现,背柿子的人不但要受埋怨,以后大约也不会有被推举为领队的机会了。至于为何不把柿子分配给每个人,大家合力运输,似乎从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觉得就应该是号令群雄的领队有此殊荣,成功运回战利品就是他的桂冠。
如果成功运回了一蛇皮袋的柿子,大家光着身子在河边沙地上喜极而呼,这时候背柿人按照大家贡献大小,分配柿子,一言而裁,众人并无异议。柿子有的已经熟了,运输中挤烂了,就直接吃掉,如同打仗一般得来的食物自然分外可口,那种半熟不熟的柿子也极受欢迎,这种柿子黄中还泛着青,可以长期保存,在自家的麦秸垛里掏个洞,把柿子塞进去,过个把星期,柿子就被焐熟了,并且脆甜可口,和普通长熟的柿子口感全然不同。
上面写了那么多,其实小伙伴们热爱吃的乡间美食却远不止这些,榆钱、槐花这种常规农家菜且不必说了,还有地里拾红薯拿来烤吃的,毛豆、玉米更是少不了,桑树地里还生有一种被我们称为“野草莓”的小果子,还有一种树我们叫苟树,长出如杨梅一般的果子称为“苟桃”,也十分可口,不过吃多了舌头会疼。总之,能吃的东西,不会被闲在地里……
上面全是素的,美食必然是荤素搭配,我们下面来说一说肉食。(部分重口,谨慎观阅)
7、麻吉鸟
所谓麻吉鸟,又名爬叉,就是未蜕化之前的知了。这也是城市里烧烤摊、美食店能见到的一种食物,许多人是吃过的。
小时候吃爬叉,最简单的自然是放在煤炉子边上慢慢烤,烤熟了揭掉外面的皮,直接就吃了,这样吃法固然香味十足,不过无油盐,略清淡。最好的吃法是油炸或干煸来吃。捉到的爬叉水里洗干净了,用盐和面粉兑盐调好了面糊,爬叉放面糊里过一遍,就可以下油锅了,炸出来的肉外焦里嫩,一口一个,对于久不沾荤腥的人来说,那是分外爽快,不过大人一般并无此兴致花费油盐去烹饪。
爬叉如何捉呢?夏天七八月份,到了傍晚,在地窑子里待了几个春秋的知了就开始出洞了。小伙伴们持手电筒和竹竿纷纷出门到河坡的树林子里去“摸麻吉鸟”了。天未黑之前,先在地上找麻吉鸟洞,找到了就用手把它抠出来,天黑了麻吉鸟都纷纷往树上攀爬,打开手电到各个树上照,低的直接取走装进罐子,爬高的用竹竿把它捅下来,收获向来丰硕的。不过后来吃麻吉鸟的人少了很多,因为这东西已经成为城里人的美食,有许多收麻吉鸟的贩子会把这种不幸沦为食物的节肢动物一车车贩卖到城里去。小伙伴们捉到的麻吉鸟也就都拿来换钱了,一个夏天也会有不小的收入呢,我记得一直到上小学五年级哥哥还用我卖麻吉鸟的钱拿去买了一套黄易的小说。上了中学以后,我就再没吃过这种东西了。
8、瞎碰
相较于麻吉鸟,这种同样为节肢动物的小昆虫,名气就小了很多,想必大家不知道,至于吃,就更未曾听闻了吧。瞎碰的学名叫做黄褐丽金龟,是金龟子的一种。这种昆虫三四月份是疯狂活动的时期,昼伏夜出,如果不是被吃掉,会泛滥成灾。好在瞎碰成虫以后不再进食,生命短暂,不会困扰人们太长时间。
之所以叫做瞎碰,是因为这种昆虫像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乱碰,晚上出门都要被碰个满头满脸的。也有的说,这种昆虫视力极差,成虫以后唯一的任务就是交配产卵,到处瞎碰,碰到异性就开始交配……
瞎碰常规的吃法是油炸或爆炒,说实话,这种虫子即便是我小时候看也还是觉得吃起来口味太重了,因为它和另外一种被我们称为“金金屎壳郎”的金龟子昆虫相貌相似,而那种昆虫直接使我们联想到屎壳郎。不管怎么说,这种虫子我是吃过一次的,在同学家里,他母亲热情招待我,油炸过的瞎碰伸脖子抻腿张牙舞爪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疑,但我勉为其难吃了几颗,没想到吃起来香脆得很。所以你该知道为什么中国人什么东西都能吃,因为似乎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很好吃”。
9、蚂蚱
这个口味就更重了。这也是我小时候吃过的少有的不觉得好吃的食物。小伙伴们在田地里干活,趁着闲歇的晌儿,捉来一堆长得肥硕的大蚂蚱,用竹签串成一串,放在火上烤起来,不一会儿那一串东西就散发出难掩的肉香味儿来。其实烧昆虫我觉得从知了、蜻蜓、蚂蚱到苍蝇,散发出来的肉烤糊的味儿都有些类似,并不能分辨出来。总之你觉得那是香味儿,它就是香味儿了。烤完蚂蚱,大家却都不吃,怂恿最弱小的那个去吃,因为似乎大家都吃过,觉得这东西并不怎么好吃,但要么趁人不备塞到对方嘴里去,要么作为玩游戏的彩头,烤完的一串蚂蚱总还是被分吃了的。详情难以细述。
10、田鸡
田鸡跟鸡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觉得之所以称之为田鸡,就是为了给拿它做食物找一个正当理由。所谓田鸡,就是青蛙。嗯,味道跟现在牛蛙火锅店里那种实际上差不多。
青蛙呢,小时候我们对它的不同品属有许多不同的称谓。浑身青翠略有灰斑的称为“青君”,有红绿斑斓纹的称为“大花鞋”,一身灰褐色称为“土蛤蟆”,眼睛大而发红的称为“红光眼”,不一而足。青君和大花鞋多在池塘里捉,在池塘里捉青蛙,是用钓钩钓的。
家里的绣花针拿来火上烧一下,用钳子掰弯成钩型,穿上线就做成了钓钩。在水塘边发现青蛙时,把钓钩缓缓放到青蛙下巴处,往上一提就钓上来了,有时候青蛙会自己把钓钩当成了苍蝇吞进嘴里去。土蛤蟆则在地沟、潮湿的地穴处可以捉到,说起小时候做的残忍事儿,除了上树掏鸟窝就是钓青蛙这件事了。
青蛙捉到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吃的问题了,小伙伴唯一会使用的烹饪方法就是烧和烤,虽说只是用火,但是吃田鸡不能草率,野外无盐无油,那一股香味儿一定要锁住。因此大家采用了做叫花鸡的方式,用桐叶裹了田鸡,再用湿泥巴把田鸡包起来直接扔进火堆,然后玩火等待。掌握不住火候,有烤焦的,也有夹生的,最开始居然是没有开膛,一撕开掉了一地内脏。不过后来掌握技巧,倒也吃了几次美味,比吃鸡肉要回味多啦!
11、河虾与蝌蚪
河虾大约大家都吃过,蝌蚪就有点不忍想象其入口的感觉了吧。上面说了半天油炸烧烤的吃法,这两种动物我们吃的都是原生态,不加佐料,也不必烹饪,怎么吃的呢?
直接活吞嘛。
河虾是选那种极小的一种透明白虾,在水草里扒拉,捉到了直接丢进嘴巴,一咬嘎嘣脆,至于什么味道那是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大约除了些许的腥味就没有其它了。
蝌蚪就更无味道了,连咬那个动作都省了。夏初时节,河里面到处都是蝌蚪,选择那种不及指甲盖长的蝌蚪,要选择青蛙仔,可不要吃到蟾蜍仔儿了,分辨它们还要下些功夫的。蝌蚪一般都是成堆分布在水里的,下手一捧,也不知道捧了几只还是十几只,一股脑连水喝到肚子里去。起初没有谁会饿到吃蝌蚪的地步,不知道谁起的头,为了展示无畏精神吃了一颗,居然说十分可口,于是众伙伴纷纷效仿,同称可口,于是吃蝌蚪开始在同伴中风靡起来。实际上一口喝下去根本没什么味道,并且许多小伙伴因为喝了河中生水拉肚子连连,却不自知。
除了上面描述的这些,尚有许多其他动植物被当做食物吃下,鸟蛋、搬仓(田鼠)、水蛇等等不胜枚举。
其实本源上说,人们为什么要吃那些感觉不可能作为食物的东西呢?
在慕容雪村的一篇文章里见他描述:“峨眉山有人吃凉拌蚯蚓,据说有螃蟹滋味;还有一种“美食”:把尿液倒入大缸,再取适量腐土撒入其中,几天后,大缸表面就会生出一层绿色的、苔藓状的东西,这叫小球藻,吃过的人都赞其鲜美。”文章里叹道:“一个好好的人,如果有饭吃,有肉吃,谁他妈会去吃这种东西?”“什么都吃”往往是因为“没什么可吃”,这种说法基本是中肯的,前面写到的“乡野美食”,有许多是“不必吃的”,也不必为了怀念巴巴地找来吃,却全无当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