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生活嗍螺蛳钱江晚报

□桑洛

丰子恺散文《吃瓜子》中说,中国人人人具有三种博士的资格:拿筷子博士、吹煤头纸博士、吃瓜子博士。

吹煤头纸博士我们现在都用不上了,我一直觉得可以换一个博士名称:嗍螺蛳博士。

吃螺狮,最传神的就是一个“嗍”字。那些一只手拿着牙签,一只手拿着螺狮的人,从壳里挑着肉吃的伙伴,可以说是会被人严重“鄙视”,瞧不起,说是不会吃螺蛳的。

吃螺蛳也是个相当享受的过程,用筷子夹起一个醮了汤汁的螺丝,螺狮口对着嘴,嘴巴一嗍,吸溜一声,就将肉从壳里撮出来,咬去肠子,鲜美的汤汁和韧性十足的螺蛳肉一块儿吮进嘴里,螺蛳壳和着废弃的肠顺势吐到桌盘上。美味真的是无与伦比,想起来让人馋涎欲滴,口水直流。

会吃螺蛳的“博士”和瓜子“博士”,可以进行比较比较。

丰老师笔下的吃瓜子博士是这样的。

他们不须拣选瓜子,也不须用手指去剥。一粒瓜子塞进了口里,只消格地一咬,呸地一吐,早已把所有的壳吐出,而在那里嚼食瓜子的肉了。那嘴巴真像一具精巧灵敏的机器,不绝地塞进瓜子去,不绝地格呸,格呸,……全不费力,可以永无罢休。女人们、小姐们的咬瓜子,态度尤加来得美妙;她们用兰花似的手指摘住瓜子的圆端,把瓜子垂直地塞在门牙中间,而用门牙去咬它的尖端。的、的两响,两瓣壳的尖头便向左右绽裂。然后那手敏捷地转个方向,同时头也帮着了微微地一侧,使瓜子水平地放在门牙口,用上下两门牙把两瓣壳分别拨开,咬住了瓜子肉的尖端而抽它出来吃。这吃法不但的、的的声音清脆可听,那手和头的转侧的姿势窈窕得很,有些儿妩媚动人。连丢去的瓜子壳也模样姣好,有如朵朵兰花。由此看来,咬瓜子是中国少爷们的专长,而尤其是中国小姐、太太们的拿手戏。

有没有感觉,我们吃螺狮的爷们姐们,吃起螺狮来,也是这样的范?倍帅的范!估计,我们很多人,还是吃瓜子,吃螺蛳的“双博士”。

美食暖人心,是我们在尘世中最好的牵挂之一。很多人对一种美食的牵挂,对一种饮食的魂牵梦绕,往往都是因为一种情结,这种情结来源于很多因素。在广州工作的时候,有个工作上的伙伴,就特别喜欢每餐点个红烧肉,因为他出生在粤北,小时候没有东西吃,穷怕了;有上了福布斯排行版的朋友,每餐吃饭,需要一块腐乳,他说也是小时候没有菜吃落下的依赖症;有海边的朋友,一顿没有海鲜就饭菜不香,出差的时候随身携带一罐的泥螺……我们的饮食,在神经系统的深处,牵丝布网地埋下了很多很多美食的诱因。

在杭城求学的时候,和楼虎儿、赵毅我们仨是“铁三角”,三人拼伙吃饭,早中晚三人都在一起吃,我们仨差不多从文一路吃到文二路吃到了文三路吃到了西湖。除去早餐,我们中餐和晚餐吃饭的时候,必点的一个菜是——螺蛳。几个小菜,螺蛳就点小啤酒,谈经论史,就是我们仨在杭州求学最快乐的光阴了。学生的时候喜欢吃螺蛳,除了小时候情结,更多的也是因为螺蛳便宜,这样一盘小菜作下酒,就可以吃个半天。

吃螺蛳,我就会想起小时候在池塘的“摸螺蛳”。金华永康算是江南地带,池塘、溪流和水渠星罗棋布。小时候的夏天,最喜欢拿个脸盘,和小伙伴们去摸螺蛳,边和小伙伴们戏水边“劳动”。小时候家乡水质极好,水清见底,肉眼可见到大大小小的螺狮,懒懒地躺在靠岸边的河床或是石头上,它们披着一层薄泥,用力吸在泥土或是石头上,享受阳光透进水中的照耀,时光似乎一动不动。泥地上,清晰可见一条条弯弯的细痕,那是它们曾经匍匐前行的痕迹。我们身子在水中轻快地游着,小手就沿着泥面,或是石头上,轻触到螺蛳,手指马上合拢一握,手掌中就满满是螺狮了。将螺狮放在脸盆里,推着脸盆继续向前。小伙伴们一个个脸盆漂在水面上,我们湿漉漉的小小脑袋也露在水面上,随着夏天的风,微微地在水面飘荡,童年的时光总是无限的美好,永远留在了那时候的池墉上。

兴冲冲端着一脸盆的螺狮回家,要将它们放在院子里,换上清水,先养它两三天,清清它们体内的“浊气”,吐吐肠。有时,母亲急不可待想早点吃,为了让螺蛳吐清快点,会在清水中加点油,说是这样可以刺激螺蛳将脏东西吐出来。几天下来,红色塑料盆里螺蛳挤挤挨挨泡在水里,肚圆通体幽青,就可以钳尾去肠了。

钳尾去肠也叫剪螺蛳屁股,这可是技术活,剪的分寸要拿捏得恰当。嗍螺蛳,靠的是剪螺蛳屁股后,螺蛳壳内外气压差的推力,螺尾剪多了吃起来就漏风,吮不出;剪小了塞住气,吸不动,只有剪得不偏不倚刚刚好,才能吃起来毫不费力,轻轻一嘬,就把螺肉吮进嘴里。

剪螺蛳屁股也是脏活,费时费力,招惹蚊虫,苦不堪言。我们小时候的工具就是老虎钳子,左手抓起一只螺蛳,屁股往老虎钳子里一放,握着钳把的手一使劲,螺蛳屁股就应声落地了。两手不停,不一会,细碎的螺蛳壳尾巴在澡盆边堆出一个小尖山,这会让人想起“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典故——一代名将岳飞,含冤受屈死后,就是被好心的狱卒先埋在了螺蛳壳堆里,过了若干年才找到平反,让人想到总不免叹息。

螺蛳好吃不好吃,螺蛳的大小很重要,要不大不小,均匀;要干净,螺蛳体内的脏东西要自然吐清;不能有死螺蛳,坏螺蛳,要不然吃的时候,吃到一个坏螺蛳,就坏了一餐的味口;最后就是炒的火候要刚好,炒老了,螺蛳肉就成肉干了,火候不够,螺蛳就吸不出来。

剪完的螺蛳还要淘洗几次过滤杂质,最后换上清水养着一段小时间。

螺蛳化石般古老,是中腹足目田螺科动物,千百年来一直是我们舌尖上的美味,是文人笔下的“盘中明珠”和“田间鲍鱼”。螺蛳的做法可谓多种多样,味道各不相同,有爆炒酱香味、上汤清味、香辣浓味等。有些地方腌菜卤煮,味道也非常清淡爽口,鲜美。最佳食季是清明和立秋前后,所以古人有“三月田螺一肚子崽,入秋田螺最肥美”的说法。现在是秋天,可又是吃螺蛳的好季节啦。

永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吃螺蛳,这个我没有考证过。偶尔听过老人家说,以前永康人也不吃螺蛳,是解放后南下的干部带来的这个美食吃法,渐渐流传开来。——这个说法,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记得我们从小就已经是非常喜欢吃螺蛳了。

我们小时候吃螺蛳,那才一个字——豪。螺蛳在大铁锅里翻炒,炒好后用大铁盘装着,拿到晒谷场或是院子中,一家人就围着一大铁盘,比赛“吃螺蛳”运动。星空旷野,夏秋的凉风从远处吹来,秋虫在夜色中嘶鸣,乡村的生活是如此安逸知足快乐。

就这么喜欢上吃螺蛳,周边和我一样喜欢吃的人还真不少。有时,我们真遇上了有好螺狮的餐馆,我们干脆人手点了一份螺狮,一人一盘吃,那才是真一个爽字。筷子夹螺蛳,也是极易产生“事故”的,很容易掉落,一掉落就麻烦,若是穿个白衬衫的,那就衣服瞬间就染上了色彩,斑斑点点了。因为此,有朋友吃螺丝,如吃西餐,要系上“脖兜”,有备无患。

常去梧州,喜欢吃上了螺蛳粉,似乎也是沾了螺蛳的缘故。一次吃了就厌,厌了就一两个月不想吃,过了一段时间又想吃了。吃螺蛳则不同,过了段时间就想吃,想就杯淡淡的啤酒,想回绵长的心事。

大黄山楼下,有个“实惠人家”大排档,偶尔健身结束,我就去那里点了盘螺狮,要了瓶啤酒,一个人慢慢吃。顺手会发张图给喜欢吃螺蛳的朋友,比如周江晖,他也是极其喜欢吃螺蛳的;比如楼虎儿,赵毅,想起我们仨一起吃螺蛳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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