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镖局这个行当,想必各位都不陌生。古装影视剧中,常有镖师出现,这些人武艺高强,一言不合,立即动手,打得毛贼草寇狼狈逃窜,而后镖车继续前行,在深山行走,如入无人之境。
告诉您吧,这些桥段都是糊弄人的。须知道,江湖并非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走镖之人要想把镖银安全护送到目的地,需要跟一路之上的绿林豪杰先行打好关系,这叫“拜山”。
好比说,走镖之人闻听前面的山头上有位山大王,一口八卦刀耍得贼溜,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怎么办?
好办!领头的镖师只需带上礼物上山一趟,这条路基本就能行得通。上得山去,献上礼物,相互盘道,交个朋友,人不亲义亲,义不亲祖师爷亲,祖师爷不亲刀把子亲,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双方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一旦动手,互有伤亡,谁也占不着多大便宜。
再说了,真要把镖师给得罪苦了,往后全都不走这条道了,那些占山为王的爷们儿吃谁去?所以不要看电影电视剧里面那些押镖的甭管走到哪儿,只要遇到劫道的,立即拉家伙动手,那都是糊弄人的,事实远不是那样。
絮叨半天,书归正文。且听“大狮”白话一段与镖师有关的武林趣闻。
话说,清朝道光年间,直隶饶阳县境内有几个镖局子,其中之一名叫“万胜”,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气。
有一次,万胜镖局接了个买卖,由少东家万青羽亲自担任镖头,带着大小镖师七八个人,外加十几个“趟子手”,护送着镖银从饶阳城出发。
镖局押镖,每当出了自己的地盘,上了大路之后,需要“喊镖”,也叫喊号。镖头在前面喊号,随行之人跟着喊“合吾——”。喊号的目的,是为了告诉江湖道上的朋友,咱家镖车要从贵宝地经过,请各位高抬贵手,让出一条去路给兄弟走,咱们日后好相见,兄弟忘不了各位好汉的恩情。
喊号的规矩很多,使用的都是江湖“切口”、“海口”,外行人一般听不懂,只有所谓“里码人”,也就是内行,才明白什么意思。
打个比方,押镖之人走到河边,要过桥了,镖头站在桥头朝着对岸大喊:“悬梁子麻撤着——合吾——”
后面跟随的人,立马跟着喊“合乎——”。这套出自人口却不是人话的意思是要告诉水里的鬼神、陆地上的活人,俺们要过桥了,您们老几位给关照着点儿吧。
再打个比方,镖车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有人,领头的立即压住队伍,朝着前面拉着长音儿大喊:“滑梁子人氏海了——合字——把合着——合吾——”
这是问前面的人,是不是江湖上的朋友,您是哪一位?
倘若是懂行的,立即会有一番江湖术语对答。若是“吃生米”的棱子,或是普通百姓,那样镖师就该见机行事了。
这里面的道道儿太杂太多,一句半句说不清,所以不再废话,直接转入正题。
这一次走镖,完胜镖局捅了娄子,惹了麻烦,吃大瘪了。
此时的起因,怪就怪在菜鸟多嘴。镖局有个新入伙不久的伙计,不大懂得规矩,镖车途径河间府南大街街口的时候,这个伙计也不知抽的哪门子邪风,突然扯脖子喊起了镖号。
少东家万青羽赶紧让他闭嘴,心说完了,要坏事了!
原来,河间府出了个武举人张碧霄,此人就住在南大街,由于他的名气太大,故而江湖道上的朋友都要给面子,甭管是黑道还是白道,进了南大街,都不敢高声吼。万胜镖局这一喊号,分明是不给武举人面子。所以少东家脸色大变,料定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就在伙计喊出镖号之后,突然从街里窜出几条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来到镖车前面,挡住去路,指指画画,骂骂咧咧,问是谁喊得镖号?
少东家赶紧下马,又是作揖,又是赔罪,请求好汉哥哥高抬贵手,饶他这一回,他回来的时候,一定到武举人的府上登门赔罪。
那位问了,怎么非得等回来的时候登门赔罪,为什么不立即登门?
问得好。这是武行的规矩,美其名曰“有账回头算”,实际上是担心被地头蛇要挟,故意扣着你不让走,所以先把差事办妥了,回来的时候再置办礼物登门赔罪。
没想到少东家说话不好使,人家拦着就是不让走。这时候,武举人张碧霄也带着一帮徒子徒孙出来了。
少东家见过武举人,赶紧下跪赔罪,并且亮出父辈的名号,希望武举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他们这些晚辈一般见识。
要说这个张碧霄可真是倚老卖老了,照理说人家都已经赔罪了,你这边差不多也就算了。可是他偏偏就不放,不但不放,还让徒子徒孙把镖局的人给打了,镖车全部扣下,人不必扣下。
张碧霄的顶门大弟子张二泰,跟万胜镖局的少东家万青羽过了几招,少东家不是他的对手,被打了个乌眼儿青。
张二泰指着万青羽的鼻子尖儿说:“小子,你们这叫有眼不识泰山,敢在武举府前卖弄字号,打你们都是轻的。回去告诉你家长辈,让他们七月初七来取镖车,我家师父候着你们!”
听听,多不讲理,摆明了欺负老实人。
少东家让手下人在城外住下,谁也不准再惹麻烦,他单人独骑,快马赶回镖局,把经过告诉了父亲。
老当家听了儿子的诉说,拍案而起,大骂张碧霄不仗义,这是诚心跟万胜镖局过不去,取不回镖车,赔偿客户是小事,万胜镖局的招牌自此就要砸了。
老当家本想自己出面,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两下子只怕不是武举人的对手。思来想去,想起两个人来,马上吩咐儿子置办厚礼,他要亲自登门请这两位高人出山。
这两人都是饶阳人,年龄都已五十大几,一个是罗屯村的石老昆,此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力大无穷,善用鹰爪神力,三十六路大擒拿手,在饶阳一地无人是他对手。
另一个是北官庄村的赵老灿,这是个小老头儿,所谓小老头儿是说他身材矮小,干干巴巴,浑身无肉,拆碎了不够一碗,剁碎了不够一碟,就这么一个小老头儿,练得却是十三太保横练的硬功,浑身犹如铁打,故而得名“铁人”。诸如“铁尺开肋”、“油锤灌顶”的硬功,全当儿戏,最拿手的是铁裆功,堪称一绝。
老当家把话一说,两位老明公一点都没磨叽,当即答应出马教训张碧霄,不能让河间府姓张的骑在饶阳人的脖子上人五人六。
转眼到了七月初七,河间府南大街人山人海,都在等着瞧热闹。张碧霄被徒子徒孙簇拥着出了家门,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张提前预备好的大圈椅上,只等万胜镖局的人马来到。
等来等去,眼瞅着到了饭口,还不见饶阳人的动静。众人纷纷猜测,饶阳人怂了,不敢跟河间人较量。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喊着:“借光了,让一让,各位老少爷们儿让一让了,饶阳人来了,都让一让啊——”
众人赶紧甩脸望去,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挤过人群,来到空场上。大伙儿一瞅,是俩老头,一个高大魁梧,一个矮小枯干。
他俩是谁?大伙儿都不认识。就听大个子粗声粗嗓地说:“我说老弟啊,咱吃了人家的饭,收了人家的礼,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咱是不是该成人之美,帮人家把镖车要回去啊?”
呦!原来他俩就是替万胜镖局出面要镖车的人。大伙儿全都乐了,就这么两块料,都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老棺材瓤子了,还大言不惭地替人出面“拔闯”,这不是死催的么。你瞅那个小个子的小老头儿,都瘦成啥样儿了,乍一眼,还以为是个穿着衣裳的猴儿呢。
这两位老者非是旁人,正是罗屯村的石老昆和北官庄村的赵老灿,老哥儿俩为人诙谐,未曾动手之前,先撂地说起了相声。
矮小枯干的赵老灿假装害怕,颤颤巍巍地说:“老哥哥呦,我害怕啊,谁不知道河间府的张武举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咱俩就不该吃人家的饭,拿人家的礼,可你这人嘴馋手欠,非要贪人家的便宜,这下可好,咱俩硬着头皮来了,想回可回不去喽。哎呀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说着说着,抓耳挠腮地演起了猴戏。
大伙儿这个乐啊,就连张碧霄也被逗得前仰后合,大笑不停。
再看那个高大魁梧的大个子老头,陡然虎目圆睁,恶狠狠地对小个子老头说:“你个怂人,我就不该带你来。你看可气死了我了,我踢死你!”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大个子老头猛地飞起一脚,朝着小个子老头的小肚子踢了过去。
大伙儿一下都不笑了,这可是杀人的狠招,就这一脚,不把小个子老头的肚肠子踢个稀巴烂才怪。
眼瞅着大个子老头那一脚不偏不斜地踢在了小个子老头的小肚子上,小个子老头“嗖”地就被踢出十几步远。有些心软的人把眼睛一闭,不敢看小个子老头惨死的模样。
怪了,怪了,可真怪了。小个子老头居然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跟一只猴儿似的原地蹦跶了几下,嬉皮笑脸,尖声尖气地对那大个子老头说:“我说老哥哥,你看你这人挺大个儿,咋没劲呢?丢人现眼啰,丢人现眼啰。”
再看大个子老头,哇哇大叫着,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小个子老头的面前,大吼一声:“你敢骂我,我摔死你!”话音未落,快速伸出铁钳子一样的大手,一把掐住小个子老头的细脖子,猛然往空中一举,将小个子老头脚朝上、头朝下,在半空中翻了个儿,来个倒栽葱,重重地砸向地面,要给小个子老头来一个“烧鸡大窝脖”。
有人吓得大叫,闭着眼不敢看血糊糊的场面,可又偏偏想看,于是好多人只睁着一只眼,一旦发现画面太惨,好立即闭眼。
嘿,更奇怪了!地上一滴血都没有,小个子老头被摔在硬邦邦的石头地面上不假,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再看小个子老头,头下脚上,抱着肩膀,好似陀螺,嗖嗖嗖地在地上打转转儿。转着转着,倏然而起,轻飘飘落在一旁。众人此刻无不大惊,平地上竟然多出来一个光滑的深坑,分外显眼。
小个子老头用手划拉着秃脑门儿,笑嘻嘻地对那大个子老头说:“老哥哥,说你没劲,你就是没劲,你不规矩啊,来之前说好了用拳击,你咋还抱摔啊?你这人不讲武德,我劝你好自为之。”
大个子老头一脸不服气,大声嚷道:“说话不算数咋了?我让你领教一下我的‘玄武’神功,不找你要钱,你就认便宜吧。”
“哈哈哈哈——”随着豪爽的笑声,武举人张碧霄起身来到两个老头的面前,抱拳拱手,“石老哥、赵老哥,你们啊,可把我逗死了。来来来,我已经吩咐人摆好了酒宴,专为二位哥哥接风呐!哈哈哈——请!”
“哈哈,武举爷,那我们老哥儿俩就叨扰了。”
大伙儿这才明白,人家都是熟人。有人窃窃私语:“武举人张碧霄八成是怂了,怕在我们面前丢人现眼,这才假装客套,请人家到家里喝酒。要让我看,镖车老老实实还给饶阳人不说,八成还要给人家赔罪。”
果不其然,武举人不但让人将镖车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万胜镖局,还特意拿了银子出来作为补偿,而且还发了话,往后谁也不准再为难饶阳来的镖师,谁要不听话,别怪他武举人不讲情面。
您瞧,这就叫江湖义气。各位,学着点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