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封丘县城黄池路喧嚣热闹。嘈杂中,杂着叮叮当当的响亮——临街一个不起眼的店铺,没店名,没招牌,天天开张。锤子、钳子、剪刀、铁砧,几块白铁皮,一把角铁做的长板凳,白铁皮做的油桶、油壶、炉灶——小店是做白铁活计的。
店主张东洋70多岁了,20多年来一直做着砸白铁的活儿。他几乎每天和街上卖胡辣汤、小笼包的早餐店一起开门营业,却往往一整天都没有生意。
没生意,不妨碍老张劳作。一进店,他就系着条已看不清颜色的围裙,坐在铁砧前,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偶尔进来顾主,张口就问:“张师傅,看我这锅,是换个底儿还是补一块儿?”
“换了吧,保证比你原先的底儿耐用。”老张这样的推介不是为多收几个钱。他心里明白,现在找他修锅底的,十有八九是上岁数的人,他们的锅十有八九是有些年头的,若是在铝合金锅底上打补丁,兴许要不了几天就又得来补一次,生意有了,却会坏他老张的名声。
“还是买个不锈钢的吧,铝合金对人身体不好。”这是老张的另一番劝词。这样的劝说,是对那些拿着老旧的铝合金锅找来的主顾。
能到这个铺子的人,听了老张的话,往往不迟疑。若是问了价钱还犹豫,老张就喜欢打个比喻:就像自行车内胎,补丁越打越不耐用,还不如直接换呢。就这样,老张就会接下一单活儿。齐着锅底一剪刀下去,拿起白铁皮比画大小时,还会给顾主个“饶头儿”:“我给你多剪一寸底儿,保你三五年不用再换。”
铁皮与铁皮咬合着扣底儿是技术活儿。但这活儿老张毕竟做了20多年,圆锤、扒锤、铆锤、叨锤依次使用,叮叮当当个把小时,十几寸的锅他也能咬合整齐、细腻,抹了泥子不用试水,只说声“好了”,收钱,交货,顾主要走,一准儿还能听到一句类似承诺的话:“三五年内,你肯定不会为这锅再往我这儿跑。”
老张的家离县城不太远。中午忙与不忙,他都会骑自行车回家吃饭。吃罢饭,歇个把小时,再骑回到店铺。
天天忙,又挣不住钱。“我这一生就做了这一件事儿,到现在都没烦呢。”老张常自我调侃。他不仅不烦,还试图把手艺传给后辈儿。他的两个儿子都是受他的启蒙干着与白铁有关的行当,却极少在这铺里出现。
大儿子17岁时,老张托人让他在自己工作的县棉花厂当了临时工。那时候,老张很风光,是厂里响当当的技术骨干,机械方面的问题,从计算、划料到加工、使用,他都精。二儿子是老张内退时接的班。有几年,老张喜笑颜开地到处跟人说他俩儿子都有了工作,但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棉花厂停产时,兄弟俩自谋职业,都成了新疆一家棉织厂的铁皮管道技术工人。
“别看挣钱不多,这是一门手艺啊!”老张说,他刚在黄池路上开铺子时,这条路上有七八家白铁铺子,但做出的活儿都没他的精细,“所以,他们都关门了。”
老张其实心里也明白那几家到底为啥关门,他有点儿不敢面对现实,因为他还想把这门手艺传给他和老伴从小带大的四个孙子,遗憾的是,他们没一个愿意干这行当。
74岁那年,老张有了重孙子。他宠爱这个已三岁的重孙子,没事儿就想带着他到店铺里玩儿。说是玩儿,其实是想从小培养他敲敲打打的爱好。老伴看出了他的心思,埋怨:你瞎想啥?你这半辈子挣的钱也就够糊个口,咱重孙子要是再干这,怕是连媳妇都说不下哩!
手艺就这么失传了?没活儿独坐时,老张很郁闷。他是家里的单根独苗,因生活所迫,13岁跟人去济源钢铁厂讨生活,他就在那里学会的砸白铁手艺。那时候,提倡的是“蚂蚁啃骨头”精神,没有机械,弯头、三通、锥形管都是白铁工在烧得通红的铁板上一锤一锤敲出来的。这种纯手工劳作很辛苦,对工人的技术要求也非常高。就是在这时,老张练就了一身过硬的砸白铁手艺。几十年来,他一直因此骄傲,觉得有了这手艺,就有了一生受用不尽的资本。
年大炼钢铁时,家乡成立了白铁社,老张就带着一身手艺回来了,成了城关镇北街白铁社的技术员。18岁那年,他娶了县食品厂长相清丽的王金花为妻。老张说,就像他一辈子只干一种手艺那样,他这辈子只爱了这一个女人。婚后,王金花放弃工作相夫教子。两人结婚60多年了,老张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屈指可数,在他看来,世界上没有比老伴做得更好吃的饭了。就连他游街串巷找活做时,口袋里也装着老伴给烙的饼。
改革开放后,厂里有了电锤,工作轻松了,老张却办理了内退,开始了自由职业生涯。早些年,老张骑着自行车驮着他的家伙什儿,游街串巷,风吹日晒十个春秋。
年,小儿子成家立业时,劝他歇歇。老张却说,掏了一辈子力,掏惯了。不过,他也不再外出了,就开了这家店,刮风下雨,一天两晌准点上班。
叮叮当当做活儿,老张身边常会有个伙伴面露憨厚真诚的笑意盯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是老张在这儿结交的一个聋哑朋友,很聪明,还可以给他打打下手。不过,老张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收了这个徒弟?
“随缘吧。”不少人也劝他正式收了这个语言障碍者,老张就是不吐口。老张也知道,现在砸白铁的活儿年轻人是不愿意干了。不过他又觉得,不管社会咋发展,这个行当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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