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那些乐清市区北大街上的手艺铺,就像大树上栖息的小鸟儿,让经过岁月洗礼的老街变得热闹而有生气。在北大街穿行流连,有时恍惚踏入了另一条时间的河流:锻打一把刀的一招一式,缝纫衣服的一针一线,维修家电的一转一拧,修鞋时的一粘一合……这分明不是现代时间的特质,老手艺铺的时间流动得有些慢,若按理性计算,太“昂贵”。
匠艺有差,匠心无别。透过那些沧桑感滋滋冒泡的古街砖瓦,乐清日报全媒体记者采访了四位老手艺人,带你感受没有铺名却有“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人间烟火气。
守着百年老店铺
俗话说,世上活路三行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打铁时火星四溅,落到铁匠的脸上、头上和身上,一阵子下来,81岁的包章华焦红的脸膛上豆大的汗珠流淌而下,头上冒着热气。
包章华打铁。
包章华的铁匠铺在北大街,百年老铺没有铺名,这是他的家也是他的铺。地面油腻腻、黑魆魆的,地上积了一层铁屑,泛着幽蓝的光。一个火炉,占去铺子的一半。火炉的连接处,有一个大风箱。这个风箱,比补锅匠的风箱要大。补锅匠的风箱,记者还可以使劲拉,而铁匠的风箱,不太敢靠近,铁水吓人。
戴着眼镜、穿着白色背心和蓝色布裤的包章华告诉记者,他十来岁跟父亲学打铁,父亲教他的第一课,就是从使用铁夹开始。“火炉里生起大火,谁看了都怕,铁夹夹东西夹不稳,一夹就掉。”包章华说,学会使用铁夹后,抡了三年大锤,慢慢地,父亲教他用小锤,他学得攒劲,悟性也可以,很快学会了打锅铲、打菜刀,当他把一把锋快的屠刀交到父亲手里时,父亲说,你要把铺子守住。
他告诉记者,打铁时,要两人,一个拉风箱,一个抡大锤。用的大锤,重好几公斤,比锤要大四五倍。抡大锤,主要是打毛坯。记者曾经试着抡起大锤,结果差点闪了腰。
除了大锤,铁匠的工具还有小铁锤,大而长的铁夹子,用来夹烧热了的铁坯,以及用来锻打的砧子——铁匠打铁的平台,经过经年累月“叮叮当当”的千锤万打,泛着白光。砧子底部的尖头,被深深地打进一个巨大的木桩里,而木桩又被打入更深的地里。
包章华用已泛着黑光的紫色手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打铁用的燃料,有木炭和煤炭。一担煤炭,只有十来公斤煤可以用来打铁,能够打铁的碳,称之为铁碳。铁碳看起来亮晶晶的,不像普通碳暗沉沉。铁碳燃起来的火,从蓝幽幽到红艳艳,又旺又持久。
如今很多人都来找包章华打把菜刀或铁夹,又或者修补锄头等。采访当天,他已打了十多把菜刀,“磨剪子戗菜刀——”的声音响起,在砂轮下火花四溅后,卷刃的刀,又锋芒毕露。
打铁是件辛苦活儿,包章华说,冬天还好,夏天40度的高温,晒得柏油路都要融化,而铁匠还得蹲在火炉边,他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背上像是结着一层白色的盐碱。
有人说铁匠是一个简单的力气活,在包章华看来,铁匠更是一个技术活:泥水匠有图纸,木匠、篾匠有尺可以量,而铁匠什么都没有,全靠脑海里的经验,把菜刀或者锄头,根据用户的要求,用大锤子“写”出初稿,再用小锤子千万次地修整,要做到既美观,又实用,确实不易。
其实打铁要说简单也简单,大概的流程首先是烧铁水,然后是锻坯子,最后是加工成型。其中,最要注意的是两个关键点:一是手拉风箱掌握火候,二是把握淬火的时机。
用“千锤百炼”来形容打铁,一点也不为过。清晨5时许,伴随熟悉的锅炉和清脆的打铁声,包章华不知每天要重复多少遍这样的流程,他的双手要比一般人粗糙不少。他说,好刀,就跟这人一样,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人这一辈子,也跟打铁一样,要掌握火候: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不可颠倒。
缝纫着一片天地
投眼有翠色,附耳有清风。北大街83号是一家四十年裁缝店。老店没有招牌,门口摆放着几盆绿色植物。65岁的裁缝师傅周朝珍脚踩缝纫机发出“嗒嗒嗒”的声音。一位老人试穿新做好的碎花连衣裙,她的同伴则捏着衣角评论,赞美老人会选料子、周朝珍手艺好,还问衣衫做一件多少钱。
周朝珍做衣服。
这家裁缝店不大,进门摆着一台上海牌缝纫机,左侧是一块案板,与周朝珍腹部齐高,光滑可鉴。案板上,一把剪刀、一条皮尺、一把木尺、一块划粉片,旁边叠放一些碎布。墙上则挂着刚做好的一条条深蓝色西装裤。
送走顾客,周朝珍开始做一件儿童睡衣。“前两天,量好尺寸,选好款式,布料是白色麻布的,今天差不多一天就可以完成。”周朝珍说完,就用划粉片在布料上画出一条条线,大剪刀“咔嚓咔嚓”,清脆的剪布声穿透案板,那是最美的共鸣。裁剪好后,他坐到缝纫机前,用手拨一下右边的小轮,带动大轮转动,线轴转得飞快,一行行密密麻麻的针脚,将一块块布拼接起来。脚踏时快时慢,手上时急时缓,麻利地转弯、剪线。换一边,在“滴答滴答”的响声中完成锁边、衬布一道道工序。眼看游走在针尖的手指快要被扎,手指却像长了眼睛一样滑开,周朝珍且若无其事地闲聊着。
第一次学会做衣服,周朝珍高兴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18岁时,我跟着父亲学做衣服。四十年来,前面是店铺,后面就是我的家,不少人路过,都会给小店拍拍照,现在一天赚几十元,但也不想改行了,特别有感情。”周朝珍回忆,三十多年前,自己花了元买了第一台上海牌缝纫机,如今已经换了8台,而他为了更好地发力,会在小板凳上放个竹垫,因为现在竹垫很难买到,破损断裂的地方,他就用布料把它捆绑起来。
结婚后,周朝珍喜欢给妻子做衣服。在妻子看来,丈夫做得每件衣服都很漂亮,而周朝珍则感叹妻子真有趣。“那个年代,街上很多人找他做衣裳,过年过节,大喜事,换季,都换新装,不少人从裁缝店门前经过,总爱往里面张望。看他坐在缝纫机旁低头忙活,总以为做的是我的衣服。”周朝珍的妻子笑着说,一年夏天,丈夫给她做了条花裙子,大家都说穿起来像朵喇叭花。
现在大家都喜欢去商场或网上买衣服,遇到小修改才会找到缝纫师傅,或者自己设计衣服,手工缝制越来越少。但周朝珍说,他会在老街时光里静守着梦想,裁剪缝纫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传承这份美好的手艺。
爱上老街不会走
热闹、市井,带着浓郁的鲜活淳朴气息,我们每个人的每一天,不正构筑在这样的烟火气之上?所以,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和记者聊天的是64岁的裴贞宏,他是住在北大街的一名修鞋匠。年逾六旬的他,每天都端坐在街上,等待顾客光临,从日出到日落,已经有20年了。
裴贞宏补鞋。
女式皮鞋后跟裂了,小孩的鞋子咧了嘴,他就用胶粘一下。或者是谁的衣服拉链坏了,换条新的,都会找到他。周围的邻居,没穿多久的鞋子开了线或磨了皮,扔了又觉得可惜,就拿给他处理一下,还能接着穿。
“一双坏了舍不得扔掉的鞋子,不妨把它带到这里,让它在老裴的手中恢复原有光彩,然后穿上它,继续走接下去的路。”街坊老郑告诉记者,老裴的手艺可是能让鞋子变得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小房间,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小马扎,有一台老式补鞋机,一台陈旧的打磨机,一些零碎的工具,如皮钉、钳子、剪子、锤子、白钢刀等等,房间里还挂着刚修好的多把雨伞。
裴贞宏的一个抽屉里,摆放着他修鞋时用的工具,上面摆放着一个个用皮筋捆绑好的小盒子,满满的扣子,大小、花纹、种类都不一样。
“裴师傅,我这个鞋子后跟磨歪了!”裴贞宏看了看,马上在膝盖上铺上修鞋布,将鞋子放在打磨机上打磨,削去鞋上多余的皮质,再滴上特用的胶水,粘上新的鞋跟后,他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把白钢刀,十几厘米长的刀片在厚厚的皮上一刀刀划过,他力度掌握得恰如其分。
每天与各色各样的鞋子打交道,还干着修拉链、修伞、配锁等活儿,裴贞宏的眼神很好,穿针引线之类的活儿都不在话下。做事情有耐性,有些鞋子鞋底掉了,他上线都要一个小时。一双双破损的鞋子在他手里,总能变戏法一样“完好如新”。
20多年来,他没给小店起过名,修过多少双鞋子,早已不记得。边修边聊,说了两圈话,记者得知,裴贞宏是安徽人,20年前儿子来乐清当兵,一家三代就都来到北大街。“乐清就是我的家,我对北大街情有独钟。我的修鞋技能是在老家皮鞋厂学会的,修伞、配钥匙是后来学会的。这么多年,结识了好多老顾客,老街上、牛鼻洞、湖上岙都会来。要是我不做了,修鞋的人需要我,从大老远赶来,找不到我岂不是白跑了?还有不少顾客和我说:“老裴,你不能回安徽,你回去,我东西坏了怎么办?”
裴贞宏说,做人要实在,讲信用,修东西不能多收人家的钱。修鞋一般订后跟,好的是10元,差一点的5元。以前一天收入不少于元,疫情复工后,虽然从清晨6时许就开店,收入不如从前,但他有信心。
裴贞宏的鞋铺前总围坐着一群邻居在这里拉拉家常,说说最近发生的新鲜事。“隔壁邻居都是一家人,跟兄弟姐妹一样,他们吃东西都要送给我吃,隔壁松糕店的老郑松糕蒸好总是第一个想到我。”裴贞宏说,他已经爱上老街,爱上老手艺,不会离开这条街。
修好就有成就感
“老周,我家微波炉坏了,你看看还能修吗?”“老周,我的收音机突然坏了。”北大街54号,有家没有名字的电器维修铺,它是“维修达人”周庆平在北大街的祖宅。68岁的他,退休后,去年有了在祖宅开一家电器维修铺的想法。手表、电水壶、录音机、微波炉……他都想帮街坊邻居修一修。
周庆平修家电。
年轻时,周庆平在工厂做过电工,维修电器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亲朋家电器发生故障,都会找他帮忙。修一个小音响、小录音机需要一两个小时,难修的如微波炉,他需要花一天时间。现在因为视力下降,像手机这些,他无法维修。
“修录音机能赚20元,修音响能赚30元,有时一天赚一两百元。”周庆平说,每天上午8时许骑着电动自行车来上班,17时许下班,他的客人几乎都是老街坊,生活忙碌充实。
在20平方米的小店铺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件,小到不同型号的螺丝刀、油烟机马达、日光灯管、开关,大到音响、电冰箱、录音机的外壳,可谓五花八门。“大多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还有一些是邻居搬家丢掉的老家电。有些家电只是小故障,核心部件没啥毛病,我就把这些有用的零部件拆下来,留着备用。”周庆平说,这些“老宝贝”平时也帮了他不少忙。
在他手里,很多人最爱的“老宝贝”都“活”了过来。有一回,街上一位老人用了几十年的收音机突然不发声了,用久的东西舍不得扔掉,找他来维修。周庆平从自己的店铺里,找出了几个老零件,修好了收音机。
北大街有太多年少的回忆。周庆平告诉记者,20岁前,他都住在祖宅,还记得上世纪60年代,生活条件不好,去乐清中学读书时常常吃不饱,一块豆腐干就是一顿饭。现在他空闲时就会坐在店门口,看老街上人来人往,他说,有时会觉得有些怅然,有时看到老邻居又倍感亲切。
老街如歌,小店内还摆放着三十多盘老磁带,这里有彭丽媛、邓丽君、温兆伦等歌唱家和歌手的磁带,这是爱唱歌的周庆平多年的珍藏。“以前最喜欢听邓丽君的歌,《月亮代表我的心》《小城故事多》……”周庆平说,如今,这些磁带很难买到,有人要买,他也卖。
现在他修理电器,偶尔会哼唱几句,不过他也自嘲,牙齿都掉了,怎么唱歌,还是一边修理一边听。热心肠加上好手艺,周庆平的名气很快就传开了,甚至城北的村民也会找过来。最近,他还接到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的电话,说家中微波炉出了故障。他二话不说,背上工具包,骑着电动自行车赶到老人家中。
每修好一样东西,周庆平都有一种成就感。“其实这一年,我很充实,也学到不少。”周庆平告诉记者,维修是个耗费脑力和体力的技术活儿,在修理电器的同时,自己也随着时代的变化不断“充电”,也掌握了许多新式家电的维修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