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之食小龙虾里的皮里春秋

图片源于摄图网

十来年前,当我无意间知道上海各餐馆开始伺候十三香小龙虾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那不就是小时候一年才尝那么一两次的稀罕物吗?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夏天才吃得上小龙虾,实际上它的繁殖期并不受时令所限,就像鱼籽虾米永远在水下生生不息着,只是,在夏天的繁殖速度会加快。

童年的时候,吃小龙虾并不花钱,但非常难得,这玩意儿在菜市场是找不到的,只有等弄堂里的年轻男人在外转一圈,回来就见一袋子个头相当饱满,有着蟹钳虾身的东西,当年我们都没吃过波士顿或澳洲龙虾,却识得了小龙虾,直到长大后会刻意强调大龙虾,原因是想把它跟小龙虾区分开。小龙虾应该和大龙虾没有亲缘关系,虽然两者外形上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小版本,但后者叫做lobster,而小龙虾叫crayfish,它源于美国圣路易斯安娜州,属于淡水鳌虾,想必美国再襟海连江,这两种生物都不大会对彼此有化学反应。

一开始它的身上污泥滚滚,密密麻麻地搅作一团,钳子跟六月黄的差不多大小,在空中如演武生戏般功架十足地展示着它们的矛与戟,就因虾子的身子细长,让这武器的攻势更显得凌厉迸突。别看它是从泥塘里捞上来的,多么土相,如果不会动,真像是怂在泥土里的的蜗牛,但只要水里一溜,马上背节透亮了,隐约看得见躯壳下发青的胶质肉体像打了针般一抽一搐,小家伙也许是藏污纳垢惯了,不喜欢一下子见天日,它的腹底一般来说都藏淤泥,得用板刷刷干净,只觉得它在那会儿初尝了人世的蹂躏。

第二道蹂躏也就是直接扔入地狱之火了,请君入瓮只须油锅一热,那时的烹饪法也就是爆炒,哪来的十三香?锅里的姜蒜一煸,小龙虾尽数入锅,几乎没有挣扎的迹象,大概也是沸锅白茫茫一片叫人无法窥探苦海无边中的它们,只要柴火足够旺,几秒就见成色,当它那不动之躯穿上一袭橘红得油光锃亮的铁“寿衣”,我们这些围观的孩子心中是惊艳的——那鲜艳的色泽绝对是虾中之最,虾青素会积聚在特定的甲壳里,有区域呈现暗红。鲜酱油、米醋是必不可少的,最后再来长长的葱段翻搅,锅里都是滋滋的稠油。

那时是不放水焖煮的,焖煮后就成了酱烧,失去了爆炒的可口,兴许那时并不忌讳小龙虾的寄生虫病,因为全然不知。我舅舅会盛两三个放在小白碗里给我家送过来,哄小孩的零食一般,我妈妈一定不会以正菜视之的,她知道“这东西是臭水沟里的,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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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虾的劲美非其余虾类可比,如此雄浑弹润的身躯,如同一弓卧蚕般矫健,入嘴后肉身与牙座间的回弹是销魂的,我不会忘记那勃勃的口感。头上的膏籽是最鲜美的,却只有极少的一簇,每次要嘬到腮腺里,才把琼浆玉液吮干净,却也连同酱汁味的沙泥也一起下肚,是一种带着泥土腥的清甜的味道。其实,小龙虾的黄和其他虾蟹的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那才不是有营养的卵,而正好是排泄的部分。在没有十三香之前,那头里的味道是蕴含了自然的清冽的,它没有被人工调味料篡改,一个虾头一个腮腺呵护着一包黄,富含的是一个夏天里自然造物所搬运沉淀的菁华,你吃到的是自然造物赋予这小生命的所有养分和污秽,你顾不得问它有多营养,就已经成为夏天的一种过法。

小龙虾红遍全国后,池塘里的虾自然无法担当供给线,于是永远成为了我小时候难得如愿的念想。人工养殖保证了全国的消费量,却同时催生了产业,无法想象簋街的小龙虾以10元的价格论只售卖,也的确是把来自乡间野外的小龙虾家族推向新境界。仔细想想,它在乡野时也仅为识货人所知,它走上饭店的餐桌满足了饕餮的欲望,人们对它的“暴殄”从来就是不公平的,它连走进一首诗、一幅水墨画的契机都没有,只是不断被催生和消灭。

《红楼梦》

也许这个物种太新了,没有赶上古典情思,否则它一定是够格进入花鸟鱼虫的审美范畴的。如果曹雪芹时代的南京就开始吃小龙虾,那么钗黛的斗诗里也应该留给它一席之地,除了“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的螃蟹,小龙虾会触发怎样的天地间的启示呢?它也是憨笨的,世间走一遭不知为何,未及放眼于世已幻灭成箸下物,它一生的视野半径也许只是盱眙到上海、武汉到北京的那段长途公路。有人把它误解成日本人侵华细菌战中处理尸体的一种虫,虽然笑话一场,但不是也正好暗合了食物链底层的一种残酷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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