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铺满了这间四十多平米的理发店。
地面、屋顶、连同三张理发用的椅子都溅满了黑红的血迹。
凶手留下的唯一线索是诡异的凶器:
一根筷子长的钢钉,死死钉入了尸体的颈椎。
送餐员手里捏着找回的零钱,敲了半天理发店的门,没动静。
他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刚刚探头出来取餐的那个人,好像是个生面孔。
送餐的小哥拧了下门把手。里面黑着灯,他站在门边,冲着屋里黑色的空气喊了两声“宝哥”,月光顺着门缝一点点溜进店里——
刚刚点餐的三个老邻居,此刻满身是血横在他眼前。
1
在几面大镜子的反复折射下,猩红铺满了这间四十多平米的理发店。地面、屋顶、连同三张理发用的椅子都溅满了黑红的血迹。
屋顶上,灯罩被喷射的血迹糊满,灯光在屋里投射下模糊的阴影,让人浑身不舒服。
各种警用设备仪器的光忽明忽暗,屋里有种光怪陆离的诡异气氛,让人联想起科幻电影里的“魔窟”。
我的助手小杰从“魔窟”里像跳田字格一样躲着脚下的血点子,蹿到我跟前。
他快速跟我介绍了情况:现场的两具尸体是一对兄弟,李宝和李峰,理发店就是李宝和女朋友开的。
我注意到店内正中的折叠桌上摆着三双筷子,三个酒杯,现场曾有三个人在聚餐,可地上只有两具尸体。
第三个人呢?
我拿手电晃着那里,问小杰。小杰说有个活口,医院了,被砍了两刀,重伤。
三个人,二死一重伤,从现场看应该还是全身而退。我有种感觉,这次碰到的凶手应该受过专业训练,下手又快又狠。
这种感觉还源于我在现场发现的一样不寻常的东西——钢钉。
说是钢钉,形状更类似于一根2B铅笔,长度和一根筷子差不多,正插在李宝的脖子上,埋进去的部分很深,只露出小拇指长的一节。
脖子后没有刺穿是因为整根钢钉生生钉在了李宝的颈椎上。
我大体比量了一下,露出的这一小节根本不够成年人手持刺入,有工具辅助?我和现场的李法医对视一眼,接着检查李峰的尸体。
李峰右小臂上也插着一根钢钉,钢钉的尖从小臂的外侧支棱出来,尸体旁还有一个破碎的啤酒瓶。
和这枚钢钉同样无法忽视的,是李峰脖子上被大面积豁开的肌肉组织。应该是大型砍刀留下的致命伤,几乎把脖子整个砍断了。
在李峰的脖子右侧,我还发现了一个铅笔截面大小的贯穿伤口。顺着伤口的方向看过去,我居然在理发店的墙壁上看到了那枚钢钉。
它直直地插进墙壁里,看上去很深。
我走过去,用黑色胶皮缠紧钳子,脸紧贴墙壁,屏住呼吸,在尽量不晃动钢钉的前提下,用钳子把钢钉从墙壁里一点点“蹭”出来。
一厘米,再一厘米,一股强硬的力量顺着钳子传递到我手上——钢钉确实插得极深。钢钉上有血迹,就是射穿李峰脖子的那枚。
穿过一个人的身体再深深钉进墙壁里,我不禁有点后背发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所谓“有工具辅助”,就是借助类似射钉枪这样的器械,但一把小小的射钉枪怎么能射出筷子长度的钢钉呢?
这凶器也太他妈专业了,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2
现场勘查还在继续,门上有摄像头,我让民警把监控调走,监控出来很多事就清楚了。
我交代完往出走,想抽根烟透口气。这种现场,血腥味儿会穿过口罩往嗓子眼儿里钻,结果烟还没点着,小杰就踩了尾巴似的喊着,“师父,连着监控的电脑硬盘被人拿走了。”
我脏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
吧台桌上,有个已经黑屏的电脑显示屏,吧台下边的电脑上布满血手印,还都是戴手套的,我起身去门边看了一下,门扶手上也有戴手套的血手印。
这是个行家啊,知道卸连着监控视频的硬盘,尤其是在屋里躺了三个血葫芦的情况下,这什么心理素质?
在这间四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待的时间越长,我越冒冷汗。我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更惊悚的还在后面。折叠桌上,有瓶白酒的瓶身上有个血手印:完整的中指,无名指,小拇指指纹。桌面上还洒落着酒滴,能看出是在沾了血之后洒的酒。
这家伙杀完人还抓起酒瓶喝了一口?这也太狂了!
我让小杰抓紧把现场白酒瓶上的血指纹和DNA在库里做比对,这种身手的亡命徒不会那么干净。
但站在小杰身后,我忽然有一丝莫名的紧张——
电脑屏幕上一片空白,我脑子也跟着白了。
本来这案子不难搞,有活口,等受害人指认,监控视频还原物证,加上指纹和DNA,证据链就是完整的,但现场一切蛛丝马迹像是凶手送上门来跟我开玩笑。
回想着屋顶、墙面、镜子、灯罩、桌面上的血迹和喷洒的先后顺序、方向,一个专业、缜密、冷静到冷血、甚至有点狂妄自大的凶手,用他不知名的武器,在我眼前做了一场杀戮表演——
他假扮两兄弟的某个熟人敲门,李宝毫无防备去开门,直接被钢钉射进脖子,钢钉卡在颈椎上。李宝当场毙命。
看到李宝被袭击,李峰站起来拿着啤酒瓶冲了上来,凶手不慌不忙射出第二根钢钉,被李峰用胳膊挡住。
第三根钢钉紧接着冲着李峰的脖子去了,但稍微射偏了,钢钉穿过脖子钉在墙面上,李峰的血喷到了镜子和墙面上。
凶手没有善罢甘休,追上去,用砍刀一刀砍断李峰的脖子,更多的血射到房顶和灯罩上。
那个唯一的活口,应该是被“捎带着”砍了两刀,才捡了一条命。凶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置李氏兄弟于死地。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自信,同时也这么绝望、不留余地的杀人者。房间里举目皆是的斑驳血迹,仿佛在替这个痛下杀手的人肆意倾泻他最狠、也最直白的杀意。
我仿佛能从这些看出他模模糊糊的样子:他就像他选取的这件不明武器,精准、迅猛、带着明确的方向感和十足的杀伤力。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和自己手里这件武器一样,只要开始就无法回头,却让每一发,都像射向自己一样笃定。
3
大概三个月前,一个方脸男人走进一家五金店采买工具,进店后喊了半天,老板才从后面屋子出来。
开门的瞬间,男人看到了老板放在里屋的砍刀,他表现出对“里屋货”极大的兴趣。
老板以为他要买,就偷偷拿了几样给他看。
谁知道男人张口就说这货不行,“我有路子,下次给你带两样瞧瞧。”
方脸男人倒是没吹牛,他是附近龙飞机械加工厂的技术总监,吃住都在厂里,家就安在工厂车间后面一个简单围出的隔断里:
一张单人弹簧床,一张小桌子,两个铁箱子和一个文件柜,箱子上有一个很厚的笔记本电脑,周围零散放着一堆电子元器件和焊枪。
男人叫许志东,是个技术迷,住厂里是他遗留下的习惯,为了能尽可能多和他这些“宝贝们”待在一起。
许志东年轻的时候在大型国企当工人,当年国企刚刚引进的数控机床,很多人都学不会,他成天跟着培训人员后面,每一处都问得很详细。
直到自己不止对数控机床的操作很熟练,对故障修理也很在行了才罢休。后来上海一家机械厂给出高四倍的工资才把他挖走。
许志东对上海的繁华一点也不感兴趣,只对那里先进的技术感兴趣,在上海工作了9年多都没去过南京路和东方明珠。
他的工资除了买自己机械、电子上的小零件,大部分都寄回家里。
就在前两年,他突然辞掉上海的高薪工作回来老家的机械厂,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儿子。他的儿子得了精神病。
曾经的他可以征服繁华大城市,专心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但回归了家庭生活,许志东却发现一些日常的小事并不比钻研技术容易——
想给儿子煮饭,米里生了虫子,他就拿到太阳底下去暴晒,再按着网上的方法添水、煮饭,可晒完的米煮出来很糙,难吃的要死。
许志东还生平第一次用了洗衣机,虽然是袜子内裤一起洗的。
他磕磕绊绊地学习着家务,尽自己所能努力赚钱,照顾时不时犯病的儿子。
但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爱琢磨的心思。没两天,许志东真做了一把砍刀给五金店老板,老板一看质量和做工确实比他的好,就跟许志东商量好,每个月25号来给他送货。
五金店老板做这生意也有一段时间了,或许是看出许志东有技术底子,就想着弄点新花样给那些小青年耍,跟许志东点名要尼泊尔军刀、弹弓之类的玩意儿。
许志东像是被五金店老板的要求一下点醒了,他一口答应,顺便也做了一个决定:把儿子送进精神病院。
没有了儿子的拖累,许志东似乎又回到了过去自由自在的状态。他彻底不回家了,一个人住在厂里。
过去他很少喝酒,一年到尾都喝不上一回,但现在几乎每天都要把自己灌醉才能睡着。
为数不多清醒的时间里,他只做两件事:卖力地工作,加工零件和答应五金店老板的“私活”;以及每周去精神病院看望儿子小东。整个人像是进入了一种封闭却高速运转的状态。
旁人看来,他是铆足了劲想多赚点钱更好地照顾儿子,但只有许志东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丝久违的兴奋——一个酝酿许久的计划终于等来了转机。
4
嫌疑人是和平进入理发店的,对这里很熟悉,应该和李宝有过往来,理发店是李宝和女朋友开的,我们找到李宝的女朋友了解情况。
李宝和李峰兄弟俩社会关系复杂,平时为贷款公司催收,或多或少会打些擦边球。一查,派出所就有十多次他们的出警记录。
这行当好收的钱不可能到他们手里,我甚至能脑补出他们恐吓欠款人,往人家门口泼油漆的画面。
但对李宝李峰兄弟俩的社会关系排查了几十人都没有任何线索。案子一下没了方向。
我们只剩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明武器下唯一的活口,王洋。
医院见了王洋,他身上缠着绷带,已经恢复了意识。他只记得是李宝喊他去喝酒,喝了一阵看菜不太够,就打电话叫附近常去的饭店给送点。
他们经常在李宝的店里聚餐,所以有人敲门,李宝惯常去开,他也没注意。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李宝已经躺在地上了,他没等反应过来就赶紧往出跑,医院了。
这和我们的判断一致,凶手是冲着李宝李峰俩兄弟来的,王洋只是因为在现场受到牵连。
民警继续问他和人结过仇没,有没有什么钱财上不正当的往来。王洋尴尬地舔了一下嘴唇,他知道民警问他的意思。
他承认自己之前组织过传销,被判刑一年多,才出来不到半年。但传销的事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而且出狱后也比较安分,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当年那些传销的下线都是损失个几千块钱的事,哪有人会因为这点事杀人,而且就算报复也找不到他头上,“我当时听到风声早,提前一年多就不干了。”
王洋说自己根本不认识凶手,案发时因为喝了酒,本来就不太清醒,再加上事发突然,凶手动作太快,自己被吓傻了,别说用的是什么古怪的凶器,连凶手的脸都没看清。
我摆弄着手里筷子一样的钢钉,上面没有击打的痕迹,应该不是火药射击,而是类似于弓箭一样的武器,但这样的“冷兵器”想查到来源,除了大面积摸排没有省事的办法。
嫌疑人没有前科,三个受害人都有前科,这让我们有些意外,却也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凶器古怪、出入自如、下手不拖泥带水,还能全身而退——一切都经过凶手精密的计划,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
5
就在王洋说自己不认识凶手的时候,他已经被一双暗处的眼睛盯了整整两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