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颗智齿,完全赘余,时不时还闹一点情绪,有几次萌生拔除的念头。可是有人说身体发肤来自父母,要拔除怕要担不孝的罪名。还有人认为,智齿,智齿,智慧之齿,那里凝聚着一个人的灵气。可是我慢慢发现,烫头的,整容的,更有革除父母不理想基因的,跟我的智齿相比真是大巫见小巫。再说现在数典忘祖的事多了,谁还计较这些?至于智慧一说,我宁愿一笑——我连神道也不迷信啊。于是决定拔除。
对父母亲自然要尊。牙毕竟是父母的遗传,若能兼顾,当然更好。我若能取出一颗完整的牙,保存起来,也算是对父母的纪念吧?于是我找了全城最好的牙医——医术高明,手术顺利,牙齿容易保存完好。
“大夫,要不要拍片?”我想,拍一个片,看清智齿的内部生存特征,提前做好准备。
“不要拍,反正要拔的,省得浪费时间。”真是艺高人胆大,我找这位牙医没有错!拔牙既然板上钉钉,何必要脱裤放屁?现在已经下午五点了,不浪费时间最好!
我躺上手术台,静待手术。麻醉,稍微有点疼。十多分钟,木不楞腾,医生师徒一左一右,我把嘴张到最大,全力配合。钳子夹住了,左右摇撼,我不疼不怕。“咯叭”!智齿断了。只听盘子里“得啦”一声脆响——我的智齿不能完整了,真遗憾!
徒弟两手钳着我的头,师傅仍然用牙钳钳住智齿,往下一压,反手一拔。“咯叭”又响,瓷盘子里又是“得啦”一声。我知道智齿又一次粉碎。
“歇歇吧。”医生给我说,额上沁出一层汗。我妻子过来,推开徒弟说:“要不咱不拔了。”她脸色难看,害怕的样子。
“那怎么行?”我咕哝着。我还在麻醉状态,没觉得有什么可怕。我最担心医生说不行了,如果医生有信心,我是不会打退堂鼓的。
稍事休息,继续手术。钳子已经没什么可拔,锥子挥舞上阵。只觉得牙龈处一沉一升,一沉一升……锥子尽力插向牙根,上撬,如此反复。十多分钟,一声钝响。我松了一口气,以为万事大吉。
“这只是一条根,里面还有呢。”医生脸上滚着豆大的汗,和我煞白脸的妻子说。这时,我有点担心——万一取不出另一条根呢?
喘息过后,恶战再起。听医生的话,我尽量放松。可是有些力不从心,刚放松,不知什么时候又收紧,都集中在那一点上。等我意识到自己紧张,再一次放松,如此反复。紧张是无意识的,放松是有意识的,期间又出来过几块断牙——也许说是断根更确切。我已经没心思数断牙的块数,只在全力配合医生手术。休息,重来……大概用了一个小时。
医生大汗淋漓,妻子浑身发抖,仍然护理着我,徒弟站在一边,随时听候调遣。
我的智齿太执着,太痴情,太过根深蒂固,死命不愿离我而去。可是我太绝情,医生也寡意。锥子重重地戳下去了,捅下去了,似乎要洞穿我的下颚。我忍着疼,听凭医生戳,捅,撬……祈盼老天,起尽这一颗智齿根须。
终于,医生长出了一口气,镊子夹着倒钩形的智齿根,手微微颤抖。妻子松开我,瘫坐在椅子上。我躺在手术台上,牙咬着棉花,咬着痛楚,总算全身放松在那里了。
真是祸不单行!回家只两小时,我浑身发冷。咦,总不至于六月飞雪吧?我加了两件衣服,还冷。裹在被子里,更冷!我把身子缩做一团,两手紧紧夹在大腿内侧,全身战抖,冰冻的源头凝聚于一点,像在心窝,又像在牙龈。
老婆儿子叫吃饭。
“我的放凉再吃,你们先吃。”我说话含含糊糊。
老婆儿子吃着面,西里刷拉,我听着心烦。
“老公,饭凉了。”老婆叫。
我爬起来,裹着防寒服,瑟瑟缩缩,脚不着边,坐下来,栖栖遑遑,瑟缩吃饭。
“你怎么啦?”老婆问。
“冷冷冷~~~~~”我牙齿碰撞,语不成声。
“让我摸摸。”老婆摸摸我的额头:“哎呀,好烫!”快,医院!
液体挂到凌晨一点半,儿子张口闭眼,瞌睡难当,但仍然坚持照液体,好说歹说,不愿回家。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液体了,医生还让输两天——拔牙被感染,伤痛竟至如此,谁能想象得到?
丁树文,陕西吴堡人。卌载从教,师生相宜;性情孤洁,拙于人际;常忧国事,空自叹息。时舞文墨,诗酒尤迷;衣食所安,温饱足矣;儿女成就,斯人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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