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太行,与虫为邻

年夏日中伏,酷热,有十几天假期,考虑到新冠疫情,决定在省内找一个地方避避暑。

无意间看到王莽岭的图片,山势雄浑,景色壮美,正好在大山里偷个清凉,何况离临汾只有百余公里,于是选了一家网评好的民宿,就开车一头扎过去。

如果不是亲见,誓难相信有人能在此生活。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山最山的山村了,深藏在晋豫交界的太行大峡谷里,不仅要穿过让人惊呼失色的挂壁公路,还要在崖壁上沿着仅容一车通行的小路冲折回旋。直到遇到一位老者,指着那青霭深处说:“往前,开到没路的地方就到了。”

又转过一个山坳,眼前豁然开朗,那座在图片里看得很熟悉的建筑终于出现——白墙,青色落地大玻璃窗,三合小院温婉地坐落在南向山坡的绿树丛中。

这一次真是走到了路的尽头,车停下。我四下看看,忽然悲从中来,有想哭的冲动,不是因为刚刚经历的驾驶危险,而是一种突然无路可走的惶惑和悲凉。想当年,“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的阮籍,应该有相似的感觉吧?

整理情绪,看表,下午三点,树上的蝉嘶与鸟鸣响成一片。

谁能想到,这次借山而居,与水为邻,与树为亲,冲一壶茶,看书看云看花草,还看到了各类虫子,天天都与虫为伴。

订的是一个可以三面观景的房间,入住时,首先问候我们的是几只小小的蚊蝇,这些在城市里也多见的小家伙我能和平相处。

一个畅意的午觉醒来,在洗手间,我首先发现一只钱串子正在地板上飞快地游走,它学名叫蚰蜒,喜潮湿,有十五对足,这东西对于山里长大的我来说司空见惯。

没什么趁手工具,我悄悄找来一只透明的大塑料袋子,又找来一片纸巾撩拨驱赶,几番斗智斗勇,它终于极快地冲进了袋子,我急忙把口拉住,拎着下楼,把它放生进了草地里。

在冲凉间,又看到一种圆墩墩的黑虫子,也没见过,我眼疾手快地把它摁住,半天才发现原是个死的,也把它送出去,放在草根下。尘归尘,土归土,哪里来的哪里去。

翌日晨,五点多起床,打开房门,一缕清风带着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扑面而来,绝顶之上,云飞云走,如波涛汹涌。我看看角度,适合驾起手机,拍个延时。

等待的工夫,扭头看见门边的墙壁上并排趴着一只蝉和一只小白蛾子,静静地像是睡着了,又好像很有默契,要专门摆一个姿势给我拍。

三楼顶是一个超大平台,用于晾晒衣物,也可用来晨练,无意发现了一只蝉的遗体,全须全尾,似乎是寿终正寝。

蝉的整体寿命虽说在三年以上,但成虫的生命却是按天计数,有的只有短短几天。在黑暗地下经过漫长的等待,好不容易得见天日,谁想到生命绽放的时间竟是如此短暂!这可能也是蝉拼命嘶叫的原因:一方面要吸引异性完成扩大种群的使命,另一方面是不是想对命运表达委屈和愤怒?

再想一下,人不也如此乎?在莫知的另一面等了多少劫,才来到世上,一生百八十年倏忽而逝,可能连蝉的几天都不如,这也是人降生时拼命大哭的原因吗?

把这只蝉放在柱头上拍了一张照片。如果不说,没人能看出它的生命已经游离而去。再近距离观察,它的背部图案实在丑了点,简直像是一只大河马的脸。

在旁边的木围栏上,还发现了一只叫蝽的动物。单从照片看,不能不说,有几分美感,可你如果知道它会释放那种很臭的气味,还有个浑名叫臭蝽的话,可能会对它刮目相看了。

不远处,有一只背部装了硬甲、上有红色线状花纹的,也是蝽的一种,叫盾蝽。活着的时候,它应该很威武霸气,现在仅剩下一具躯壳。

另外还看到两只金龟子,可惜都是遗体,我给它们摆了一个造型,像是农村的老两口在田地里默默作业的样子。

再后来,有更加新奇的发现——近距离看到一只正在鸣叫的蝉。

可能因为没受过伤害,这里的小动物对人并不怎么提防和逃避。当时我看到那只蝉正在鼓腹而歌,立刻抢拍视频,镜头距离只有十几公分,但它还是坦然以对,偶尔还用前足给自己打拍子,这让从小就没看到蝉怎么鸣叫的我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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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地说,这是一只鸣蜩,它的腔调类似于“呜悠——呜悠——哇”,我们小时候就叫它“无忧娃”。后来,它连叫几声都不太响亮,可能是有点害羞了,悄悄地往柱子后面藏。

去餐厅的路上,又发现了昆虫遗体,是几种不知道名字的蛾子,查了一下,有一种可能是侵入物种,叫什么美国大白蛾。这些都是些向光性的动物,应该是昨晚死在了灯下。

金龟子

把它们的遗体拣起来,放进了一个花盆里。此生既然已经了结,就让皮囊成为肥料,再为世间做最后的一点贡献吧。

房间东向回廊下有一个大露台,一张茶桌,四五把椅子,视野非常开阔。下午坐在这里喝茶看书闲聊发呆都极惬意,不仅是安静,不时还有一阵阵得意的小风吹来,让人快意到简直可以御风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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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向和南向山峰高耸,壁立千仞,其间飞云如流,变化莫测,恍惚间不知人在何处。

此时,也有小动物来访,在墙壁上,一只颜色略黑的壁虎很悠闲地来了,并不怕人,像个记者,走走停停,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黄昏的时候,还慢吞吞地来过一只蜘蛛,并不是常见的那几种,这家伙眼睛冒着极不友善的光,背上的图案也有些诡异,似乎是玩黑社会的。小心翼翼地拍了图片,在网上查了查,可能是跳蛛,也叫蝇虎,专吃苍蝇的。这么说,它倒是个样貌凶恶的善类,但我被它的强大气场震慑了,敬而远之。

晚上在洗手间,又邂逅了一只壁虎,通体灰白色。它当时爬在平滑的玻璃上,行进缓慢,所以我有机会把它装进袋子里,让它回归田野。

第二天从黑龙潭返回,在一棵大树下用午饭,桌下又发现了一只有趣的动物,很可惜,它也死了,遗体都不完整,我找到了它的头和身体拼在一起。开始还以为是一只独角仙——昆虫界的顶级大力士,后来又看,人家形似鹿角的大钳子是两把,再查了资料,明白这是锹甲,也是一尊善斗的勇士,北方的山地多见,但我从没见过。

在楼顶晾晒的白色被单上还有惊喜发现,开始我以为是树叶,没想到拍了拍,它竟然飞起来了,好在没落别处,赶紧给它拍照。再仔细看,它的伪装到了极致,如果不是歇在白色被单上,而是趴在别的任何植物上,我都绝对不可能发现它。搜索和查阅资料,我不能断定,这是不是一只黄绿枯叶蛾。

后来还发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昆虫,有些叫不上名字来,但有一种印象深刻,它是细长的蝇子,颜色很漂亮,叫花蝇。它的存在,对苍蝇界简直是一个讽刺,如果苍蝇都能够长成这样的话,人们可能也就不会那么讨厌它了。

因为是月初,遗憾无月色可赏,星星很大很亮,却认不了几颗。

回到房间,打开灯,时不时听到有各类蛾子扑在窗户上,呯呯作响。后来干脆关了灯,静静享受这山野的宁静,其时万籁有声,似乎也有雨声,越来越清晰,听了一阵,恍然明白这是从远处黑龙潭传来的瀑布声……

山里凉爽,不需要空调风扇,晚上盖个薄被,能睡个好觉。

三日后,开车返太原,留新韵小诗一首《过王莽岭》以为纪念。

车行绝壁上,忽入断崖间,

碧嶂生兰雾,群松簇翠寒,

草横疑失路,云散见飞檐。

寄啸幽林里,烹茶古涧边,

野蔬清浊气,夜雨洗衰颜。

抖落一身土,偶为几日仙,

明朝旧途返,举步即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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