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波罗30长篇小说连载

舒岩石回答道:“那哥们儿出差了,他在电话里委托我做特命全权大使。再说了,我还得给你送稿费。”

舒岩石一边说,一边从衣袋里掏出稿费单。“喏,这是小金给你开的稿费单。你不是交待过稿费不要寄,要把单子送过来吗?你说你每次见到我,总是很愉快。”

罗琳笑着接过单子,“是是是,你看我现在不是愉快得很吗?”

“我也很愉快,所以我才愿意来。”舒岩石手里掂着大管钳,肩上挎着工具包,武装得很专业。

罗琳带他到卫生间看那生病的水龙头。舒岩石随手拧了拧,那龙头滑丝了。他用大管钳敲敲那龙头说,“已经到了退休年龄,该办手续了。”

如果用大管钳对付那小小的水龙头,显然是杀鸡用牛刀。罗琳好奇地问:“这么大的钳子,用得上吗?”

舒岩石说:“我是特种兵,长短家伙咱都用。”

怪了,牙坏了他不急着拔,却要先看脚底板。舒岩石说:“我得到楼下去,关上总阀门。”说完,他掉头就往门外走。

在屋里呆着没意思,罗琳随他下去了。

舒岩石熟门熟路地在楼后的草坪上找到了水阀井。揭开地面的铁井盖,一排水表和阀门象墓葬文物一样露了出来。

罗琳看稀奇,“咦,哪个是咱们的?”

舒岩石没说话,他趴下身子,伸手捞住一个阀门就拧。

罗琳说:“哎哎哎,你不会拧错吧?”

“放心,错不了。”

“你怎么知道?”

“当初装修的时候——”舒岩石打了个磕儿,“那哥们儿当初装修,我来给他帮过忙。”

拧住了阀门,两个人重新回到楼上。舒岩石不去卫生间,拿着管钳直接进了厨房。

罗琳笑了,“厨房的水龙头又没坏,你在这儿鼓捣什么。”

舒岩石用大管钳敲着入户的阀门说:“这个坏了,得换下来,然后再换卫生间的那个水龙头。”

罗琳不能不感叹,“哇,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那个哥们儿——”

“我那个哥们儿——”罗琳几乎是同时跟他一起说出那几个字。

说完,两人对视着,一起大笑起来。

“真的,我那哥们儿当初装修舍不得花钱,买的都是便宜货。”舒岩石收起笑,表情很认真。

舒岩石越是一本正经,罗琳越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

罗琳很快就发现,舒岩石带来那个大管钳并不是做做样子的。入户阀门的接口处有大口径的对丝,普通扳手根本无法对付。舒岩石把管钳调整好,卡住对丝,然后再用一个大号扳手卡住水管接口处的罗母,左右手并用,各自拧往不同的方向。

真干起活儿来,舒岩石就显得笨手笨脚,力不从心了。不是板手打滑,就是管钳碰住了墙,只好费劲儿地松开,再做调整之后,重新卡上去。这一拿一卡,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费事,舒岩石很快就累得满头大汗了。

罗琳说“舒大哥,你快歇歇吧。”

舒岩石也就停下手,坐下来喘喘气。

罗琳说:“我看不好弄,咱能请个专业的水工吗?”

舒岩石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能对付。”

罗琳说:“我怕把你累坏了。”

舒岩石自嘲地笑了笑,“累是累了,坏不容易。说实话,我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样样都不精。”

再干起来的时候,罗琳就看出了门道,如果她拿住那个扳手,让舒岩石专心对付管钳,可能会省心得多。于是,她就自报奋勇,上去当助手。

果然快了一些

“真对不起,让女士累住了。“舒岩石抱歉地对罗琳说,仿佛这件事不是他在帮罗琳,而是罗琳在帮他。

好不容易才把入户的阀门换好,已经到了中午。罗琳想,应该先吃午饭,再换卫生间的水龙头。于是她说道:“咱们上街吃饭吧,我请客。”

舒岩石说:“不想上街吃,就想尝尝你做的饭。唉,可惜没有水。”

罗琳说:“我有桶装矿泉水,我可以给你煮饺子。”

舒岩石笑了,“好,那你就给我当一回家庭厨师吧。”

卫生间的龙头要比阀门好换得多,罗琳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的时候,舒岩石也把那龙头摆平了。

舒岩石把自己洗擦干净,和罗琳一起坐在了餐桌旁。他拿起筷子美美地咬了一口,随即闭上了眼。

“能坐在这儿跟你一起吃饺子,真幸福!”

罗琳说:“你啥时候想吃,就啥时候来。”

舒岩石一下子睁开眼,“真的?”

罗琳说:“真的。”

舒岩石反倒沉默了。

罗琳开玩笑地说:“咱们如果失业了,能不能去当管子工?”

“能。不过呢,一定得咱俩做搭挡。”

“为什么?”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呀。”

……

两人聊得正开心,罗琳的手机响了。听到对方的声音,罗琳眉开眼笑,好象要过节。“来吧,欢迎欢迎,欢迎你来——”

等罗琳收线,舒岩石迫不及待地问:“谁呀?瞧你高兴的。”

罗琳说:“纪亦龙,那个英雄啊,他说要来看照片。”

“啊,英雄,很阿波罗嘛。采访那天你给他留名片,我就知道他会来。”舒岩石从餐桌上站起身。“你有客人,我该走了。”

听到舒岩石这番话,罗琳愣了一下,然后又说:“走什么,你也认识他嘛。”

“我还有事儿,真得走。再说,我还得到下面给你开阀门。”舒岩石很快地把外衣穿好了。

谢谢,让你累了一上午。”

“错了,应该说,让咱们累了一上午。”

“好,谢谢你让咱们累了一上午。”罗琳故意绕着口。

走到门边,舒岩石又回过身。“我可是记住你的话了,啥时想吃饺子,啥时我就来喽。”

等舒岩石走了,罗琳又在琢磨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啊,英雄,很阿波罗嘛”。罗琳忽然想起来,“英雄”和“阿波罗”都是她博客上用的词儿,莫非舒岩石也去她的博客么?

纪亦龙到罗琳这儿真是想拷贝一些他的照片。人生之路很漫长,不同时期的照片就是这条长路上留下的痕迹。每一个痕迹都贮存着弥足珍贵的记忆,都能展开和再现过往的人生。

比如这次全省消防部队岗位练兵大赛,虽然时隔不久,当时的许多场面和细节却仅仅剩下一些模糊的印象了。再比如在烟囱顶上救人,报纸上只登载了顶部的一张照片,而整个过程应该是复杂而丰富的,应该有过张惶,有过无措,有过失误……看看罗琳连续拍摄的那些照片,或许能让自己把自己看得更清楚。

纪亦龙特意带了一个大容量的U盘,打算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照片复制回来。在拜访罗琳的路上,他顺便去了一趟商场,给罗琳买了一条丝巾。姑娘多次为他拍照,这小礼物也算是一点谢意吧。

当罗琳拿到丝巾的时候,她的脸涨得通红。罗琳居然没有推辞,也没有表示感谢,只是紧紧地把它放在了胸口。纪亦龙没有留意这些细节,当然也就无从联想这类细节隐蕴的含意。

罗琳慌手慌脚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用来储存照片的移动硬盘。调出了纪亦龙的那些照片。

全省消防岗位练兵大赛的照片最多,纪亦龙仿佛又回到了赛场上,重新回味起那些分分秒秒,点点滴滴。

是的,这是米障碍跑。照片上的他矫健如鹰,腾跃似飞。然而,勾起纪亦龙回忆的是那一刻他手腕上的旧伤复发,按压障碍板时疼得他几乎要掉落下去;

哇,这是自己在甩挂梯子么?那气势真是锐不可当哩!纪亦龙仿佛重新体会到了挂钩梯在训练塔上稳稳挂牢时的手感,那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徒手攀登训练塔凭的是硬工夫,纪亦龙又看到自己象壁虎一样紧贴在陡崖似的训练墙上。照片把人物的面部也表现得很生动,他呲牙咧嘴的,象是要把嘴唇上的劲儿也给使上去。

……

看着这些照片,纪亦龙不由得赞叹说:“小罗,你的摄影技术真棒。”

罗琳说:“是我的相机好。”

纪亦龙说:“别谦虚,还是技术不一样。我也爱照像,就是照不好。你在哪儿学的摄影啊?”

“美国”两个字在嘴边打个滚儿,滚出来的却是“老师那儿”。

纪亦龙笑了,“当然是老师教的呀,你说我是不是也应该拜个老师?”

罗琳大着胆儿说:“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当老师怎么样?”

纪亦龙说:“好啊,罗老师。”

“哟,你还真的挺诚心。”罗琳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行呀,罗老师就开始给你上课了。你瞧这张照片,这是用望远镜头拍摄的。摄影者首先要找好自己的位置,然后再选择被摄体的表现角度。你瞧这张,这个人物是动态,相机要设定快门优先,这样,飞砂走石的轨迹就有了。”

罗琳的教材就是那张烟囱顶部的救援照,她把自己的照像机拿出来,镜头、光圈、快门……比比划划教得很认真。

纪亦龙好奇,“罗老师,烟囱那么高,拍摄的时候你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我就在这儿——”罗琳走过去把窗户打开,然后把照相机的镜头对着窗户外面。“我的写字间在裕华商务楼的最顶层,那幢楼离那个烟囱不远。”

纪亦龙感叹地说:“哦,你能拍到这些照片,我能得到这些照片,都是机会呀。”

“是缘分,我们有缘。”

好象是为了证明这缘分,罗琳又把纪亦龙在狮耳河里救人的照片调给他看。纪亦龙看了之后老老实实地说:“罗老师,你这几张照片可是比不上那些。这几张照得都不太清楚呀。”

罗琳说:“哟,你这学生还挺有灵性嘛,看出不一样了?它们就是不一样,这几张都是手机拍照的,跟我的相机没有可比性。”

“谁的手机?”

“网友啊,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他们都是谁。大家人肉搜索,我把过去拍的你的照片和这些照片对一对,就把你给搜出来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呐?”

“是,是缘分。”纪亦龙赞同地点点头。

纪亦龙拷贝完烟囱顶上救援和河里救人的这些照片,接着又看金记者对纪亦龙进行采访时,罗琳照的那些像。

纪亦龙只见过报纸上登载的采访照,其实罗琳还拍了许多纪亦龙的单人特写。纪亦龙把那些照片看了又看,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照片几乎全都拍的是他受过伤的右半边脸。

“罗老师,你怎么尽拍人家的缺点呀?”纪亦龙开玩笑地说。

“什么缺点?”

纪亦龙拍了拍自己脸上的伤疤。

“这不是缺点,这是特点,”罗琳认真地说,“正是这伤疤,展现了力度,展示了性格。英勇、粗犷、刚强、不屈……都有了。”

罗琳的这番话,深深地震撼了纪亦龙。他想起母亲也曾经说过,“你要挺起胸,告诉你自己:这块大伤疤,是光荣!”

纪亦龙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罗琳的手,“你讲得真好,谢谢,谢谢。“

纪亦龙目光炯炯,罗琳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种辉光照亮了。

拷贝完这批照片,纪亦龙问了句,“还有没有照片?”

罗琳说,“我再给你搜搜看。”

一搜,电脑屏幕上就出现了罗琳在别墅前和家人一起照的像。

“这不是你吗?”

“是我呀。”

“好漂亮的房子,这是哪里?”纪亦龙觉得这房子有点儿熟悉。

“这是我家。”不知道为什么,罗琳没想瞒着他。

“这是谁呀?”

“我爸。”

“哦。那这一位,是你妈妈喽。”纪亦龙觉得这女人也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啊。”

“这两位是——”

“我哥和他的女朋友。”

……

纪亦龙忽然离开了电脑。他认出了夏雨花,他也忆起了那房子和房子的女主人。他在那儿摘过麻蜂窝。

“我,该走了。”纪亦龙看了看手表。

罗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她能感觉到,纪亦龙由方才的热情忽然变得冷淡下来。

“我,送送你吧。”罗琳有点儿不知所措。

“谢谢,不必。”

是客气,有点儿冷冷的客气。

纪亦龙离开之后,罗琳一直在想她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得体。

她想得头疼,于是就把纪亦龙送给她的丝巾拿出来看了又看。“丝”和“思”是谐音,这东西可不是随便就送的。

(作者杨东明,国家一级作家,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河南省作家协会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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